三人立即收拾上路,果然在天黑之前赶到一处集镇。这镇子不小,少说也有万余户,夜晚之间灯火通明,一半房屋建在悬崖峭壁之上,一半散落在崖下平地。胖子见状大惊小怪道:“嚯!悬崖上面盖房子啊,有点像我们火龙峡大城里的半天磊啊。”
和尚道:“半天磊是军事建筑,人家这可是居住用的。”
毛人道:“快走快走,找家饭馆给我弄些米饭馒头,我都快馋死了。”
三人不再多话,寻两个人略一打听,迅速找到镇上最大的客栈,胖子做东,自是一顿大快朵颐。毛人不食血腥,和尚有了条件也恢复吃素,两人米饭馒头就着青菜甜食,倒也和胖子的大鱼大肉一起吃了个尽欢。和尚不戒酒,三人吃饱了就人手一壶老酒,边喝着边闲聊,一直喝到二更天,都是满脸醉意。这才让店家备好房间,打发人给胖子与和尚买了全新的衣帽,又烧了热水,各自捧着新衣回房间泡澡。毛人洗完跑到房顶上去吹风晾毛,和尚则洗洗睡了。唯独这个胖子在浴桶中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嘴中嘶嘶哈哈乱哼哼,手上好一顿猛搓,怕不搓下来了二斤臭泥。
和尚已经起了鼾声,毛人在房顶也迷迷糊糊要睡着了。胖子从木桶里面爬出来,全身擦干,内衣也没穿,光着腚钻进被窝把被子盖紧,体会着干燥柔软的棉布制品,舒服的感叹一声便要睡去。猛然一声巨响传来,轰隆一下巨大的震动把胖子吓得从床上弹起半尺多高。好在这货反应不算慢,毛人撞破窗户闯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穿衣服了。毛人见他已经反应过来,喊了声:“别忘了你的小包袱。”便开门去了隔壁和尚的房间。少倾二人一同回来,胖子已经穿戴整齐,连虎皮都套好了。
猴子道:“快走。”
三人旋即往外就跑,外面却是轰声不断,爆炸与烟尘四起。随着人流出了客栈,只见天上十几个巨大的火流星先后飞向镇子里面,而镇子里面此时早已有了十几处火光。胖子见状叫道:“这什么情况?”
和尚拽着他边跑边道:“打仗了,这是投石车投出来的火流星。”
胖子一听打个机灵,撒开腿跑得更快了几分。毛人却忽然把他拽住:“你的小包袱哪?”
胖子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道:“呀……”
毛人急道:“你个死肥猪……”
胖子扭头就要往回跑,毛人再次拽住他,道:“你跑得太慢了,我去给你找,你们到镇外的树林里面等我,就是咱们来的时候那片树林。”
“大哥,太危……”
“少废话,快走!”毛人一下把他推到和尚身边,转身飞纵而去。和尚与胖子看得咋舌,敢情这毛人如此大的能耐,一纵就是七八丈,看来着实是自己这普通人的腿脚拖着人家走不快。和尚拽着胖子道:“快走吧,毛人能耐那么大,你不用担心他。”胖子一跺脚,跟着和尚飞奔而去。
毛人此时单独行动,放开脚力,迅速跑回客栈,也不走大门,直接翻墙进了后院,还从那早前被他踢碎的窗户进去,一手拎着铁木拐杖,一手抓住桌上的花布小包袱转身又跳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
天空中落下的火球越来越密集,镇子中已经是一片火海,无数身影哭喊着从房屋中跑出来,跌跌撞撞向镇外跑去。这些逃亡者多是外来的种族,而山崖上居住的本地崖猿族人却显得很镇定,此时各持火把正在山崖上跳跃着向下飞奔,远远看去,一片光点密密麻麻。人群中,间或也有居住在平地上的崖猿逆着人流正在向山崖下的方向飞奔,想必突遭大乱的情况下,还是同族才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安全感。毛人忽然想念了一下水云谷,紧了紧手中的铁木柺棒,转身随着人流向东南方跑过去。一路上时不时能听见倒塌着火的房屋中传出哀嚎,他也不做停留——救是救不出来的,救得出来也救不活,何况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披毛者最怕火,遇见火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脚力超群,一路飞纵之下很快就行出二里多地,眼看已经要出了镇子,却见人流忽然惊叫呼喊着转头跑了回来。不少人相互冲撞,被推翻在地。他纵上一道矮墙,躲开人群向镇外方向看去,只见黑压压的树林前一片空地,其间火把密集,正缓缓向着镇子方向移动。随之而来是“呼!嘿!呼!嘿!”的整齐低吼与轰轰的脚步声。毛人目光四处梭巡,没有见到和尚与胖子的身影,不由有些着急。此时镇中火光四起,但天上的火流星却迅速减少,毛人看不到满天火焰,心中也就安定了些。
略一思索,他没有随着人流向回跑,而是越过街面,向着镇外军队的垂直方向奔跃而去,想要绕过军队正面,寻机逃进树林。然而他在房屋间跳跃半晌,却发现除了路口正面那一股军队之外,四周树林中陆续钻出更多军队。没有任何空隙,这座镇子已经被包围了,毛人再次停下,想了想,转身向着东面镇子边缘的悬崖底跑去,那个方向的军队是最后开出来的,如果胖子跟和尚一门心思要逃离镇子的话,最有可能在他之前先跑向了那边。
一路寻觅呼喊,并没有发现和尚与胖子的踪迹,毛人有些急躁。站在紧挨着悬崖所建的一处民房门外,扭头四望,只见小巷里面已经跑光了人影,外面不远处就是打着火把的军队。他喊了几声“胖子,小卞,卞帅,和尚,依得……”,边喊着自己也觉得两人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估摸着是发现逃不出去,就跟着人流跑到崖猿族那边去了,转身向着镇子中心的方向就走。
毛人提着铁木柺棒,抬腿走了两步,蓦然间双耳一动,豁然转身。眼瞳微眯,两条金眉一拧,向着城外的军阵大步走了过去。行走间双目精光爆射,到后面喉间已发出嘶嘶好似猿猴示威的低吼。待行至阵前十五六丈处,看见被领头一名骑将挑在马旁戈头的胖大身影正是卞帅时,毛人满身金毛瞬间炸立。却听一边有人嘶哑喊道:“毛人快跑,胖子已经死了……”
毛人转目,看见和尚被人捆成一根,拖在另一名骑将马匹后面,头脸与双肩已在地上擦得流血,此时正坐在地上望着他。毛人没跑,也未回话,只是收回目光深吸几口气。向前又走了几步,朝那领头的骑将道:“你们攻城打仗,与我们无关,我朋友撞到你们大队人马算他倒霉,我也不找你寻仇,你把他尸体跟那个和尚还给我,我们扭头就走,不和你们为难。”
“我说黄毛猴子,你是不是吃屎噎着了?把脑子憋坏了吧?”领头骑将哈哈大笑道:“这肥人乃是我祭阵的血食,你让我放了?那打完仗我吃啥?再说你算个屁啊,还不为难我?你有病吧,哈哈哈哈……”
阵中军士随着首领一通狂笑,一时间声震四野。一旁和尚滚在地上,嘶吼道:“毛人你疯了,快跑吧……”
毛人看着肚肠流溢的胖子,再看看满脸绝望的和尚,又把目光直直落向那首领骑将,低声道:“你特酿的自找的……”
言罢手中铁木柺棒一抡,两腿发力猛蹬,一跃十丈,落地时改为向上猛蹿,蹿起时腹部卷曲将两腿曲回胸前,手中铁木柺棒绕过后脑,两手紧握贴在背上。待身形开始下落时便将腰腹一松,当下双腿与屁股松垂下沉,立时拽得身形下坠之势陡增。继而随着臀部下拉之势,再次卷动腹肌,扯双肩与背将满身蛮力用巧劲汇于双臂,拿头顶当支点,两手紧握柺棒小头向下一拉,如压动杠杆般将柺棒大头瞬间翘起。顺势再发臂力,那柺棒的大头先是在他头顶画出个满月般的灰亮圆弧,继而就如雷霆闪电般带着一阵呼啸悍猛砸下。这一式乃是老太姥姥传授的棒法其中一招,一招三式,此为第一式,名唤“破军之一”,毛人激怒之下用得酣畅连贯,眨眼间已到那骑将上方。
骑将起先看见毛人向自己方向窜蹦,本是心头笑这黄毛大疯猴子一个人敢和三百人干架,估计是活腻歪了。当下慢悠悠把手摸上了铁戈的木头杆,心道就你那小木头棒子还想砸我?行,玩玩你。待得毛人二次纵身飞起之时,骑将看见他空中姿态协调轻盈,显然浑身劲力圆融整肃,不由心头咯噔一声,暗叹走眼——这猴子是一把好手。当下忙把铁戈挑着的胖子甩飞一旁,屁股后顶,挺直腰背,蓄了十成力气,两手合阴阳把,将戈头搭在地上,横握木杆尾部猛力向上一迎。
这领头骑将的长戈乃是铁刃木杆,要说他这木头杆也不是次品,乃是黑鳞柞木的木心削制,鸭蛋粗细,硬度惊人,不比寻常黑铁差到哪里,只是重量轻,舞动方便。他本人虽不以力气见长,但是能舞动这一百多斤的长戈,手头劲道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毛人铁木柺棒砸下之时,虽是蓄力最满之时,但骑将铁戈迎上也是铆足了力气,又用的是巧招迎击,无论毛人力量多大,总有一半以上要被地面卸去。且在被大力击打之时,木杆必然被压弯,而后的反弹力量可不是开玩笑,对方到时必定空门大开。这骑将久经战场,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反应算是一等一得快。按照他的预计,那大猴子手里的木头棍不过一寸多粗,那大头也不过就是二寸来粗,弯弯曲曲一看就是平时拿来做拐杖用的,至多也就是十几斤分量的生活用具。这和自己手中的战阵杀人凶器怎么比较?
然而二者在骑将头顶相遇之时,骑将再次发现自己走眼了。只见那黄毛大猴子落将下来,手中的铁木柺棒在刚刚碰到自己戈杆@的时候,那猴子居然撒手了!骑将再看那柺棒接触的部位,乃是更接近黄毛大猴子手握的较细一头。他心头暗叫不好,这猴子的招式实在是刁钻狠辣。那柺棒在戈杆上一磕,正在力量交换的时间,猴子又是搂着握把,这就给了柺棒大头再次像杠杆一样被撬动的机会,只不过这次发力点却和棒尾反了过来。那柺棒走过的本就是个弧线,砸上戈杆的角度乃是毛人提前就算计好的。拐头顺着惯性敲在长戈上面,瞬间停在空中。长戈被压弯,又在瞬间反弹。柺棒那手握的一段被放开后受力弹回,以拐头为中心闪电般旋了一圈,“啪”一声重重斜打在骑将的腰背之上。只听“咔嘣”一声脆响,骑将被打得脊柱断裂错位,身体软软向马背上趴下。
毛人动作不停,两手在马头上猛力一按,止住下坠之势,趁着马还未被按倒之时屈身抬双脚在马颈上一踏,那马头被踏得猛然下沉,毛人已再次窜起。在那骑将头顶再屈一次腿,踏在骑将双肩,借力一个空翻,顺手捞回了尚未落下的铁木柺棒,再翻一圈稳稳落在马后地面之上。身后马匹嘶鸣,废人落地。
毛人回头转身,只见那马已经被踩断脖子气绝,那骑将躯干扭曲,浑身瘫软。两臂横陈,可见虎口已经完全被巨力撕开,难以想象他承受了多大的力量。一条腿被压在死马身下的骑将只有脖子尚能扭动,此时正努力回头想要再看一眼这个一招将他打得人残马死的对手,然而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倒流满脸,几乎迷了双眼,让他眼中一片血红,看不十分清楚。
毛人提着柺棒,缓缓走到骑将身侧,俯身将他眼睛上的血擦了擦。骑将眨眨眼,终于看清了毛人样貌,可惜他“你你……”半天却没说出任何话来。毛人见他能看清自己,也不和他多话,缓缓站起身,只是用左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看了一眼旁边肚破肠流的胖子,将手中柺棒一举,向着骑将胸前毫不犹豫狠狠砸下,彭一声响,骑将口中献血喷起半天高,立时气绝身亡,只余尸体瘫在地上阵阵抽搐。
毛人静立当场,四外鸦雀无声。从他前冲到跃起,再到他一棒打残领头骑将,不过是一次呼吸的时间。阵中的军士刚开始给他们的将军呐喊助威,那将军已经被人一棒子砸塌胸腔,躺在地上喷血而死。
一名士兵受惊过度,四肢发麻,手中刀滑落,刀柄砸在趾骨上,疼得他嘶一声倒吸口冷气。亏得这不大一声轻响,众人这才被惊醒。那马后拖着和尚的副将回过神来,忽然发一声喊,一举手中宽长重刀,打马就冲向毛人。二人距离不过八九丈,不足以让马匹冲刺,但马速自是比人要快,裹挟力量更大。那副将只为抢得先机,能快一分便是一分,马到近前,把缰绳用劲一扯,那马坐臀止步,继而两蹄一蹬,人立而起,副将在马背上高举重刀,借马蹄下落之势,向着毛人猛劈而下。
毛人眼见他冲过来,心里却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只是觉得厌恶异常。莫说眼前这拿刀的破落货,就是刚才被他打死的那个领头骑将,那点能力都赶不上水云谷中一个三流货色。似这样的二把刀,空有一身算不上大的力气,除了身材比猴子大之外毫无长处,在他面前不比一个废物好上多少,他哪来的兴趣和他们浪费时间?加之胖子的死让他心中烦怒异常,虽说这肥货市侩了点,平时贱兮兮的,但真的是个好人,也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惜好人没有好报,一个铁器作坊的小老板,没招谁没惹谁,就是出趟远门去看看自己远在几万里之外求学的姑娘,就无缘无故死在这了。凭什么?
死!这是毛人最不明白,也是最讨厌的事情和字眼。
人立而起的高头大马足有毛人三个那么高,寻常人遇见这一记重劈,即便能挡住,估计也要被刀上挟带的力量给直接轰趴下。可惜这副将面对的是毛人,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未来几乎站在时空顶端的人。此时这个未来的大人物站定不动,单手握着棒尾,棒头撂在地面,面无表情地瞅着对面那看似有雷霆万钧气势的一刀劈过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等它离自己的脑袋还有七八尺距离之时,猛然一提柺棒,对准那柄重刀便横向抡了过去。两把兵器猛然相撞,发出“乓啷”一声巨响,那七八十斤重的巨大重刀竟被生生砸成两截,连着刀柄那半截掉落一旁,硕大的刀头则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兵器相撞的声音把四周的军士全都吓了一跳,发出一片惊呼。那副将则是惨嚎一声,右手除大拇指外,其余四指全部节节脱臼,剧痛难忍。他此时抱着右手催马便跑,想要立即远离这恐怖敌人。毛人却不放过他,那马自身侧一过,便向右旋腰,抡圆左拳,一记猛击“砰”一声砸在那马的右胯上。随即踏前一步,一把捞住了马鞍后面拖着的长绳,大喝一声:“回来!”
那匹马右胯遭受重击,胯骨已碎,此时身后传来巨力拉扯,根本不能反抗,惨嘶一声摔倒在地。马上副将剧痛之下精神恍惚,根本不及甩脱马镫,右腿被马重重压在身下。大腿被马鞍一硌,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毛人没去管他,只是捡起地上刀柄,来到满身伤痕的和尚面前,用残刀帮他割断了绑住手脚的绳子,扶他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