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莉这才注意到手里的东西,激动道:“沙漠玫瑰?赛大武,真的是沙漠玫瑰!”即便是生长在沙漠绿洲中,即便是身为酋长的独女,那那莉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沙漠玫瑰石。只是常听老人们说,在锡瓦附近的大沙海中生长着一大片沙漠玫瑰,却一直不为人所见,相传找到沙漠玫瑰的人就能得到永不凋零的爱情。手中绛褐色的沙漠玫瑰石泛着红艳,那那莉爱不释手,又不忍夺人所爱,犹疑道:“这么珍贵的礼物……”
伊瑟笑道:“你喜欢就好,我们还有一块呢!”是啊,我们……不知不觉,伊瑟已从心底彻底接纳了拉美西斯。他们的爱情,是像沙漠玫瑰永恒绽放,还是像海市蜃楼瞬间幻灭?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活在当下,活得真实,何必要考虑那么多?十八岁的她,本就该是个单纯的孩子啊!
“嗯哼!”拉美西斯突然闷哼一声。“太好了,拉美西斯,我们都没事了。”伊瑟听到动静,伏到拉美西斯身上,喜极而泣。
拉美西斯一动不动,眼睛似闭未闭,呻吟道:“唉哟,伊瑟,你压痛我了。”伊瑟慌忙坐直身子,揉掉眼泪,噘嘴道:“唔……对不起……”拉美西斯继续说:“你给我揉揉吧,身上好酸好痛……”
赛大武已经看不下去了,粗声粗气道:“拉美西斯,你别装了!”拉美西斯眨眨眼,轻轻松松地坐起身来,死皮赖脸地朝伊瑟蹭去。
“好啊,原来你是吓我的!”伊瑟一脸嫌恶地推开他,没好气地说。“我最喜欢看伊瑟替我担心了……”拉美西斯耍起赖来。“你脑子里进水了吧?”伊瑟火速下床,调皮地说,“叫赛大武来陪你这弱智的小朋友玩吧。”
赛大武抱着手臂,不屑道:“我可没兴趣陪木乃伊玩。”
“这还不是你包扎的!”
“你之前醒来不是叫我这样弄的吗?”
“你这是小题大做!”
“你才是装疯卖傻!”
“你结婚生孩子了就想装老大了吗?”
“你带伊瑟来不也是示威吗?”
拉美西斯和赛大武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看样子是杠上了。
那那莉笑眯眯地冲伊瑟说:“看来拉美西斯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赛大武的心情也不错,他们两个人挺和睦的嘛!”伊瑟耸耸肩摊摊手,这两人不是“一般”的“和睦”啊。
“要出去走走吗?”那那莉建议。伊瑟点点头,两人弯腰走出三道门,这是一个类似地窖的沙漠建筑,独特的设计使得室内的温度明显低于室外。
远离尼罗河文明,孤零零点缀在浩瀚沙海上的锡瓦绿洲,就像茫茫大海中的岛屿,遗世而独立。伊瑟和那那莉出门坐上驴车,洒下一路欢声笑语。烈日高悬,伊瑟一点也不觉得炎热。绿洲里到处可见清泉,不时能看见几个锡瓦小男孩光着屁股在里面游泳。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这么多天,伊瑟此刻只觉得心旷神怡,惬意至极。
“伊瑟,可以给我讲讲埃及的事吗?我还从没去过沙漠、绿洲以外的地方呢。”那那莉殷殷期盼道,对丈夫赛大武生长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伊瑟给她讲起了埃及的白莲花、尼罗河、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热闹的集市、法老的王宫、神庙、狩猎……随着伊瑟的讲述,她到古埃及一年来的点点滴滴也渐渐浮上心头。穿行在茂盛的椰树林,地上斑驳的树影晃动着光阴的轨迹。伊瑟收回纷飞的思绪,问那那莉:“你和赛大武是怎么认识的?”
“赛大武的母亲是我的姑姑。姑姑在年轻的时候,厌倦了锡瓦的生活,跟着经过这儿的商队跑去了埃及,没想到却被商队的人卖给了一个贝都因人当奴仆。听说那个贝都因人是个书记员,还挺有地位。那人知道了姑姑的遭遇,很同情她,两人日久生情,生下了赛大武。但贝都因人已经娶了好几房妻妾,她们一直背着贝都因人欺辱姑姑母子俩。姑姑偷偷找人给我父亲传信,说了她几年来的遭遇。父亲原谅了她,叫她带着孩子回来。但贝都因人一直不肯放人,因为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后来,姑姑病死了,贝都因人的妻妾们又给他添了几个儿子,他才渐渐对赛大武轻视起来。于是,赛大武成年之后,毅然离开了埃及,带着姑姑的尸骨回到了锡瓦。我和赛大武的婚姻,是父亲和姑姑早前就定下的娃娃亲……”那那莉羞赧道,又有些担忧地问,“锡瓦的日子太单调了吧?既然埃及的生活那么丰富多彩,你说赛大武会不会有一天也像姑姑一样离开锡瓦跑去埃及呢?”
“我想,他不会的,”伊瑟若有所思道,“他在埃及的生活也只是外表光鲜而已,内心一定是苦闷的吧!而锡瓦就像是一块没有纷争的净土,有了你和孩子的爱,他一定会变得很幸福,又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
那那莉轻抚微隆的腹部,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伊瑟的心思却转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身上。高处不胜寒,又有谁,能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锡瓦绿洲是一块洼地,四面种植着三十万棵椰枣树,正中心的土丘从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亮的茂密棕榈树叶间冒出头来。绿洲里的居民区主要就集中在依土丘而建的老城上,从山脚下的一小片空地,顺着无规则延伸的狭窄小路往上,一边是别人的房顶,而另一边则是门口。这便是锡瓦的地标,被称为“空中之城”的地方。部落酋长的家在土丘的制高点,也是唯一能俯视整片绿洲的地方。此刻,酋长的家里,正在招待两个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
伊瑟喝了一口甜红茶,听着病入膏肓的老酋长诉苦:“我最近老是做一个梦,梦到敌人侵占了我们的家园。他们烧掉了我们所有的椰枣树,我们的族人被困在这座空中之城,家家户户都被火海吞没……惨哪!”老酋长想起那梦中的惨状,两眼一瞪,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伊瑟连忙安慰他:“其实,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情,大概就是做噩梦了。在酋长您的噩梦中,那么真实的绝境,一醒来,就马上整个扭转过来,锡瓦绿洲依旧生机勃勃,那多令人欣慰。不用斗争,不用流血,一下子就从万丈深渊跑到地面上来了。”
老酋长满意地点点头,喟叹道:“人老啦,倒是学会居安思危了……”
拉美西斯接口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酋长是担心利比亚发难吧?”
“唉,还真是被年轻人说中了心思,”老酋长长叹一声,又道,“我那独子还太小,不成气候,而赛大武这孩子又没当权的心思。我这一病,利比亚要是打过来了,民心大乱,还真是不得了哟……”
拉美西斯悠悠道:“从世界的中心到世界的尽头之间,有一片没有水的沙漠,而这片沙漠中,有一个绿色的沙漠精灵,它就是美丽富饶的锡瓦绿洲。这片绿洲,既是世界的尽头,又是世界的起点。埃及的国土往西到这里就结束了,而利比亚的国土却刚好在这里开始。”
拉美西斯说完,室内一片沉默。伊瑟在心里直叫好,这外交辞令真是一流,拉美西斯什么时候从军事家改当纵横家了?
老酋长沉吟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与埃及结盟?”
“如果锡瓦愿归入埃及的话,埃及定不会亏待锡瓦,锡瓦销往埃及的椰枣和盐可以换取更多的谷物!”拉美西斯信誓旦旦。
“年轻人,你拿什么担保?”
“我是埃及的拉美西斯王子,阿蒙神军团的最高将军,出使锡瓦的第一使者,自然不会妄自夸下海口!”拉美西斯剑眉微挑,傲然道。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我很看好你成为未来的法老!”老酋长拈须笑道。拉美西斯心头一震,疑惑地看着老人。“我锡瓦愿与埃及结盟!若你拉美西斯当上法老,我锡瓦愿臣服于埃及!”老酋长沉声道,却不再多作解释。
酋长家向东的露台,靠墙上有架木梯架,通往他们家最高的屋顶。赛大武、拉美西斯、伊瑟三人依次爬上屋顶。站在锡瓦绿洲的制高点上,这是何等壮丽的景观啊!远处,一半的落日已沉入沙漠,茫茫沙漠镀上了纯金色,闪闪发亮,他们的脚下是大片椰枣林,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环绕着他们。
赛大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下去了,屋顶上只剩下拉美西斯和伊瑟。拉美西斯站在伊瑟的身后,将伊瑟紧紧地拥在怀里。沙漠绿洲为伴,蓝天落日作证,顷刻之间,世界消失了,人间消失了,空中之城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爱,只有那表达爱恋的亲吻……
“父亲为什么要那样说?”那那莉不依不饶地问。
“能够穿越‘死亡之海’的人,必定是神灵选中的人。”老酋长敬畏道。
“死亡之海?”正巧才从屋顶上下来回屋的赛大武疑问道。
“那是撒哈拉沙漠中沙暴、流沙频发的一个地带,连有经验的图阿雷格人和毒蝎子都绕道的禁域,沙漠玫瑰就沉睡在那里。”老酋长解释。
赛大武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道:“我见过埃及法老的继承人——谢纳王子,那也是个狠角色。”
“埃及可真是人才济济啊!”老酋长轻笑道,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以后我锡瓦就看你和阿里那孩子了。”
在锡瓦的一个月,拉美西斯和伊瑟一起去椰枣林摘枣,比赛看谁爬树爬得快;他们还去了活水泉游泳,伊瑟教会拉美西斯好几套花样,比如自由泳、蝶泳;他们俩甚至一人骑一头驴,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天真烂漫如孩童一般。他们每天都能在对方身上发现新奇与可爱,像是读一本永世也读不完的书。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他们必须启程回埃及了。
老酋长诚意十足,备好了三辆马车,满载着锡瓦最富盛名的泉水和椰枣,还有两个常年行走沙漠经验丰富的锡瓦人带他们上路。
夕阳西下,伊瑟与那那莉不舍地拥抱在一起,约定着等那那莉的孩子长到三四岁的时候,一家三口就去底比斯看望伊瑟。伊瑟这辈子,不,或许该说是上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交上一个黑人姐妹吧?她又何曾想过她的男朋友居然是埃及王子呢?二十一世纪似乎已渐行渐远,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去了,或者该说是……未来?
在那茫茫沙漠的尽头,是那条流淌了千万年的尼罗河,在河的岸边,是埃及的首都底比斯。那里的人们豪宅辉映着无尽的珍宝;那里的城门百座,宽阔的大道笔直通达;那里有百名身披重甲的武士,骑着雄马日日巡城;那里,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