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起床了!快起来,伊瑟!”齐娅粗暴地推搡着伊瑟,像是在催命。伊瑟翻了个身,拱到床边,像头死猪一样继续睡去。
齐娅见此法不奏效,便压到床上,凑近伊瑟耳边,大吼一声:“起床啦!到中午了啦!”
伊瑟这才睁开眼,懒懒道:“唔……我说了的……中饭不吃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前天回来,伊瑟主动承认错误,当然,她略去了与帕萨尔见面的情形。希曼见她没事也就放心了,但又担心她再次瞎跑,便决定关她十天禁闭。今天,是伊瑟被关禁闭的第二天。闲来无事,她打算一觉睡过去。不料,齐娅这么“早”就把她给叫醒了,真是纠结啊。
齐娅使出浑身的劲儿把伊瑟拉起来坐着,一本正经道:“出大事了!你快醒醒,大人等着你呢!”伊瑟一听,睡意全无,连忙坐直身子:“什么事?我是不是不用关禁闭了?”
宽阔的会客大厅里,希曼大人背着手,眉头紧锁,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脚下的步子凌乱而急促。“小姐来了!”齐娅盈盈拜道。
希曼闻声看去,一挥手,齐娅会意退下,大厅里只有伊瑟与希曼二人了。“伊瑟,你坐这里!”希曼冷静下来,示意伊瑟坐到他身边的位子。
伊瑟向前走去,双脚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伊瑟甫一坐定,希曼便说道:“刚才的早朝上,摄政王殿下当着大臣们的面向法老请婚。”
“法老怎么说?”伊瑟大惊失色。
“法老这才刚回来,摄政王殿下就瞅准时机请婚,看来他是迫不及待要娶你了。”希曼答非所问。
“法老答应了?”伊瑟直愣愣地盯着希曼的眼睛,追问。
“没有,”伊瑟才松了一口气,希曼又继续说道,“摄政王殿下才一说完,拉美西斯王子就站了出来,他也向法老要你。”
这正是令希曼困扰的地方。谢纳王子与拉美西斯王子,无论伊瑟嫁给哪个王子,都将是一桩不错的婚事。然而,狡猾如希曼,此时今日,更希望伊瑟嫁给前途无量的拉美西斯,而不是前路未卜的谢纳。但是,希曼万万没有想到,两位王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夺一名女子。这于王室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如果法老不堪忍受这样的耻辱,伊瑟将会是这场闹剧最后的牺牲者。
伊瑟听到这消息,小脸儿涨得通红,谢纳提婚她早有心理准备,而拉美西斯……在那么多王公贵族面前,违逆自己的父亲与兄长,需要多大的勇气?想到那样的场景,伊瑟的心底甚至指尖都在颤抖。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这似乎已经不用再怀疑了。一种微妙的情愫充沛着伊瑟全身的细胞,每一个毛孔都是张开的,有细小的快乐因子满溢而出。
“你喜欢拉美西斯王子?”希曼的问话里却是明显的肯定语气。
伊瑟愣了一愣,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正视她对拉美西斯的情感。但不知不觉,她已慢慢喜欢上这个狂妄自大的小王子。后知后觉,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是因为那张神似的脸,更多的,是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真诚,他的善良,他的勇敢,他的可爱,他的率直……
明眼人一见伊瑟现在痴傻的样子,便能洞穿她的心思。希曼也很是满意伊瑟的选择,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我去找帕萨尔,他可以帮到你。”
伊瑟定神道:“大祭司会帮我吗?”
“你这是什么话?”希曼一愣。
“他不会帮我的,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伊瑟脱口而出。
希曼眉头一皱,斥责道:“你胡说些什么?又是哪里听来的流言?”
“是……”伊瑟本想说是帕萨尔亲口所言,想想还是作罢,于是又敷衍道,“是我胡乱猜测的。”
希曼面色和缓下来,柔声安慰伊瑟:“你的事还有我呢,你不要想太多,就等着择日嫁给拉美西斯王子吧。”
伊瑟一听,嘴角又开始抽搐了。不是吧,嫁给拉美西斯?伊瑟承认她喜欢拉美西斯,可谈婚论嫁,那也太早了吧。人在古埃及,身不由己。难道要她伊瑟要向众人宣布三千年后文明世界的婚恋观?还有那个帕萨尔“哥哥”,伊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得他的绝情与冷漠。希曼大人去找他,他会答应帮她吗?帕萨尔与希曼大人之间,又存在着什么样芥蒂?总而言之,未来不容乐观啊!
次日早朝,法老的议政大厅里,黑压压一片。众人屏气凝神,静观其变。看起来风平浪静、庄严肃穆的气氛实则暗潮汹涌、勾心斗角。支持联合摄政王的大臣们希望伊瑟嫁给谢纳王子以拉拢希曼一族来增强实力;站在图雅王后一方的大臣们则希望伊瑟嫁给拉美西斯王子;更有看热闹的人期望着法老怒而惩罚伊瑟,重重打击希曼一族。一个少女的终身大事维系着一干大臣后半生的升官发财之路,派系之争一触即发!
塞提一世端坐在高位之上俯视众臣,面色凝重。图雅王后坐在塞提一世身侧,面色柔和,如水的目光在谢纳和拉美西斯的身上扫了一圈,停在了帕萨尔大祭司身上。
前日,帕萨尔正式继任阿蒙大祭司;昨日,妮菲塔丽作为献神女入住卡尔纳克神庙辅助帕萨尔大祭司侍奉阿蒙·拉神;今日,帕萨尔大祭司被法老请至朝上解读神谕。
白衣胜雪,长发如瀑,身形瘦削,面若美玉,剑眉入鬓,眼睛狭长,瞳黑似墨,唇红齿白。那是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甚至是病态的。帕萨尔面容沉静,无视落在他身上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只待法老一声令下。
半晌,塞提一世缓缓开口:“帕萨尔大祭司,请宣读神谕!”闻言,谢纳和拉美西斯均是身形一动,排除伊瑟的身世背景,排除他们的好胜之心,于他们而言,伊瑟真的是他们最单纯的梦想了。
帕萨尔上前一步,低首敛眉,恭敬道:“臣今日向伟大的阿蒙·拉神祈祷,得蒙神谕。神谕指示——伊瑟命中注定的丈夫是拉美西斯!”
帕萨尔一言既出,众大臣骚动不已,拉美西斯喜形于色。谢纳面上血色全无,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王。神谕决定伊瑟的婚配对象?他事先完全不知情!
塞提一世轻咳一声,正色道:“既然是伟大的阿蒙·拉神作出的选择,我们定当遵从!”
“不!”谢纳蓦地开口,表情决然。
“你还有何话可说?”塞提一世面色一沉。
“神谕一说不过是帕萨尔一人之言!”谢纳不顾一切地叫嚣道,总是半眯的桃花眼一时全开,恶狠狠地盯着帕萨尔,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消失殆尽。
“不得无礼!”塞提一世喝止,“你是想背弃阿蒙·拉神吗?!”
“这不公平!”一想到伊瑟将要嫁给拉美西斯,谢纳心痛到无法呼吸了,“伊瑟与我有婚约在先!”谢纳孤注一掷。
塞提一世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众大臣噤若寒蝉,谢纳仍无畏地扬着头。“你要丢尽王室的颜面吗?你眼中可还有我?”塞提一世厉声道。一直以来,他都极为宠爱长子谢纳。一方面,其母泰丽丝为塞提之姐,谢纳的王室血统纯正,而泰丽丝难产而死,塞提对谢纳便更多了一分关爱;另一方面,谢纳自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深得塞提欢心,塞提对谢纳打小就是悉心栽培,期许颇高。而今,谢纳竟在朝堂之上为了争一个女人,公然忤逆他,塞提一世深感恨铁不成钢。
“我……”谢纳眼中涌动着不甘,话没说完就被塞提一世打断。“你是要伊瑟呢还是要我这个位子?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塞提一世重重地坐下,沉声道。
闻言,众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支持联合摄政王的大臣们一个个叫苦不迭,这一闹既得罪了法老,又没捞到什么好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是站在图雅王后一方的大臣们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帕萨尔冷眼旁观,置身事外,面上淡淡的。一切不过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吧。
江山美人,不可兼得。谢纳该做何抉择呢?
“提亚公主求见!”侍卫在大厅外高声通报。“传见。”塞提一世有气无力道。
众大臣纷纷掉头望向身后,一抹雪白的倩影出现在殿门口。是提亚公主!她已经很久没在公众前露面了,如今,妮菲塔丽取代她成为新任献神女。一个月来,养子流放,丈夫猝死,连亲弟弟的权位也保不住了吗?真是可怜的女人呐!
提亚亦步亦趋地走到谢纳身侧,向塞提一世深深一拜。塞提一世疲惫道:“你又有什么事?”
“父王想必是忘了吧,”提亚迎上塞提一世的目光,再一拜,柔声道,“今天,是生母的忌日。”
塞提一世神色一黯,惭愧道:“是吗?近日事多,倒是疏忽了。”
“之前,每年都由我与伊莫罕大祭司共同为泰丽丝王后举行祭祀仪式,”提亚公主轻声细语,温柔的声线治愈了塞提与谢纳焦躁的心神,“如今,伊莫罕大祭司已不在人世了。我也不便劳烦帕萨尔大祭司,恳请父王让我带走王弟。今年生母的祭祀仪式,我想与王弟共同完成。”
念及泰丽丝王后,塞提一世神情一软,阖上眼,挥手道:“你们去吧!”提亚低下头,一拜谢过,便拉上谢纳向门口走去。
偌大的议政大厅平静如初,塞提一世阖眼斜倚着金制扶手,一动不动。众大臣默默等候着,无人胆敢流露出丝毫的不耐之色。塞提一世沉吟半刻,开口道:“希曼大人,婚约之事……”
塞提一世依旧合着眼,希曼大人却感觉自己已被那犀利的眼神扎到一般,战战兢兢上前,解释道:“是摄政王殿下早先与臣定下的婚约,不过,只是口头之约,并未征得法老应允。”
“你好大的胆子!”塞提一世蓦地睁开眼,扫了一眼这位两朝重臣。
“法老您也知情,但亦未表态,不是吗?”希曼鼓足勇气道。
“你倒是会钻这空子,”塞提一世浓眉一挑,若有所思道,“下次,我倒要仔细瞧瞧你那宝贝女儿。居然把我的两个儿子都迷惑了,还真有些本事。”
希曼暗暗叫苦,这怒气终于还是迁到伊瑟头上来了。拉美西斯闻言,正欲上前替伊瑟说话,图雅王后利剑般的眼神硬是将他逼了回去。
拉美西斯的焦虑不安,塞提一世都看在眼里。这个小儿子从小都不为他关注,有其母图雅王后教导他也不必操心。只是,近来拉美西斯各方面表现出众,令他刮目相看、欣慰无比。“拉美西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塞提一世鼓励道。
拉美西斯无视图雅王后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塞提一世:“不是伊瑟迷惑我们,是我们被伊瑟吸引了。伊瑟是个好女孩,父王您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上她的。”
“她真有那么好?”塞提一世笑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更想见识一下了。”
“母后,是长什么模样呢?”谢纳凝视着前方喃喃自语,心里掺杂着莫名的伤感。念及生母,他脑海中竟浮现不出任何具体的物象。
“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提亚叹道,伸手轻抚自己的脸颊,“长得很像吧,甚至伊莫罕都怕看到我。那时候,我刚成为献神女,伊莫罕时常把我错当做母后,老是精神恍惚。后来,我嫁给了他,他却从不敢碰我。很可笑的人,不是吗?可他对母后的爱却执着得令人感动。不像父王,母后尸骨未寒,他便恩宠出身低贱的图雅。当上法老后,更立她为王后。如今,图雅的儿子也成年了,现在她又心心念念地预备夺取你的法老继承人之位。如果图雅成功了,偌大的埃及,还有我们姐弟俩的容身之处吗?”
谢纳倚靠着外廊的石柱,身体很久不曾挪动,已近麻木,他似乎没有听见提亚的抱怨,只是坦然道:“没有伊瑟,我便如行尸走肉一般。”
“难道你要放弃王位?”提亚质问。
“王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一直以来,我都被当做继承人栽培,我又何曾快乐过?”谢纳皱眉。
“不!你不可以这样自私!”提亚急道。
“自私?你又何尝不是?”谢纳面无表情,“你不也想借由我的权位庇护摩西吗?”
“你当真这样想?”提亚凄然一笑,“当年,我自愿成为献神女并嫁给伊莫罕,全是为了争取伊莫罕对你的支持。母后早逝,父王的爱太博大,分给了太多的人,放在你我身上的又会有多少呢,又会长久吗?”
谢纳疲倦道:“王姐,人活着为什么会这样累?”
“谁叫我们要生在帝王家呢?”提亚黯然神伤。
“如果我现在死掉了,一定能通过玛奥特的审判去往来世解脱吧。”谢纳一脸释然。
“为什么要这么想呢?你并没有完全失去伊瑟。”提亚安慰道。
“可是,王位与伊瑟,你要让我如何抉择?”谢纳痛苦地闭上眼。
“选择王位,等你当上法老,一切都为时不晚。”提亚话中有话。
谢纳蓦地睁开眼,恍然大悟般,接口道:“你是说……”
“你明白就好,”提亚打断伊瑟,话锋一转,“蒂拉公主,你可熟识?”
“娜西王妃的女儿,也是父王的幼女。只在家族宴会上见过几面,没什么印象,”谢纳心不在焉道,“你问这个作甚?”
“蒂拉实际上是娜西王妃与瑞赫塔丞相的私生女。”提亚低声道出了这个惊天秘密。
谢纳身躯一震,疑问道:“这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父王……”
“父王应该完全不知情,不然蒂拉还能得到公主的身份吗?”提亚悠悠道来,“我想必是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活人’。十二年前……”
那时候,提亚已是受人尊敬的献神女。全年侍奉在神庙,提亚的生活是枯燥而繁琐的,祭祀殿外的焚香炉每日都由提亚来续香。一日傍晚,提亚饭前去续香,却发现瑞赫塔丞相跪在祭祀殿外向神像虔诚地祈祷,提亚下意识地躲到石柱后。阴暗的立柱大厅深处,瑞赫塔按部就班地将一管细长的莎草纸塞进香炉里焚烧,俯首拜谢后离去。瑞赫塔一走,提亚犹豫了一会儿上前打开焚香炉。香炉里的香火已燃烧殆尽,那管莎草纸完好无缺地躺在灰烬之上。提亚颤抖着手拿起展开,莎草纸上的圣书体象形文字清晰可辨。彼时,是拉美西斯一世统治时期,娜西是塞提王子的侧室,瑞赫塔还不是丞相。莎草纸上记载着王室的巨大丑闻——埃及王子的侧室与埃及大臣偷情,两人瞒天过海生下一女,玷污了王室的血统。瑞赫塔到此便是为了恳求阿蒙·拉神的谅解。
事不关己,提亚将这件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十二年后,它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你想让我娶蒂拉?”谢纳桃花眼微眯。
“不错,”提亚分析道,“瑞赫塔如今已贵为上埃及丞相,膝下仍无子嗣。蒂拉是他唯一的女儿,你娶蒂拉为妻,定能拉拢瑞赫塔丞相助你坐稳法老继承人之位,图雅王后与拉美西斯也不足为惧。”
“蒂拉还太小……”谢纳有些动摇了。
“你们可以先订婚。王室通婚,可以避免神圣的血统受到玷污。既然法老毫不知情,谢纳王子与蒂拉公主的结合一定是最合法老的心意的。”提亚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想得还真是周全!”谢纳转念一想,又补充道,“我从未发现王姐你的心思竟如此缜密。如今,摩西远走他乡,你为何还如此执着于活着?不全是为了我吧,一定,还有其它的目的。”
提亚沉吟半刻,叹服道:“不愧是法老选中的继承人啊!你,赞成法老对以色列人的统治方式吗?”
“两朝法老以及伊莫罕大祭司为首的多数大臣一直憎恶以色列人,认为以色列民族的繁荣昌盛会危害埃及的稳定,动摇法老的统治。因此长期打压以色列人,使其沦为我们的奴隶,”谢纳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说道,“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对以色列人是同情的,这点上与你一致。四百年来,以色列人的发展壮大令我们埃及人恐慌,这才千方百计打压他们。我窃以为是不公平的,以色列人对埃及的贡献不容置疑。”
“如果你当上了法老……”提亚一脸的期待,眼里竟似泛出了泪花。
“我一旦当上法老,可以给予他们平民的社会地位。他们可以出卖劳动力来养活自己,而不必受人奴役,但不会给予他们额外的权利和财富。”谢纳正色道。
“这对于他们现在正遭受的磨难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我一直就相信,只有你才是法老的最佳人选。”
“那摩西呢?到时你是否会要求我赦免他,让他重回埃及?”
“摩西……他迟早会回来的……”提亚喃喃道,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东北方。辽阔高远的蓝天之上,成群的候鸟悠然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