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纳没有说话,任她哭去。她安全回来,他是欣喜的。可整件事情疑点重重,再加上她反常的态度,他只能做好心理准备等待接下来的真相大白。
提亚公主慢慢止住哭泣,仰头望着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哀求道:“你不要再追捕摩西了,好吗?他只是……只是不想被你们押去漠西,既然都是驱逐出境,就让他依自己的愿望去别的地方也好啊……”
谢纳眼中寒光一闪,质问道:“为了摩西这个异族人,你不惜离弃父王,遗弃丈夫,甚至还要背弃你的亲弟弟吗?”
伊莫罕,在法老拉美西斯一世在位时即是阿蒙大祭司,与法老一家交游甚密。传闻伊莫罕大祭司与法老长女泰丽丝公主有私情。然而,为了保证王室血统的纯正,拉美西斯一世将长女泰丽丝许配给长子塞提为妻。婚后,泰丽丝生下一女提亚,十余年后,泰丽丝再为塞提添一子谢纳,却因失血过多难产而死。或许是因为旧情人泰丽丝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妻子提亚的缘故,周旋于行政管理和神庙机构中,伊莫罕大祭司一直以来都强力支持谢纳王子为法老继承人。而今,伊莫罕猝死,拉美西斯风头日盛,他谢纳何以高枕无忧?
提亚公主也深知此中利害,连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追捕摩西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你杀了我罢!”
“你为何要包庇他到这等地步?连命都不想要了吗?”谢纳气极,狠心掰开提亚的手,顺势推开她。
提亚瘫软在地上,声音变得嘶哑,从喉咙深处拉扯出一句话:“伊莫罕……是我杀的……”谢纳没有说话,使劲盯着提亚,他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她的话,可是她的表现如此真实,令他不得不信。
伊瑟听着却耐不住了,问道:“你下毒害死你的丈夫?”伊瑟实在不敢想象,这样美丽的女子会有那样狠毒的心肠。
“下毒?”提亚看向这个与弟弟有着婚约的少女,不解地扬起头。
“看来人并不是你杀的。”谢纳急忙插上一句。
“你希望是这样吗?你们都想置摩西于死地吧!”提亚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但很可惜的是,摩西他根本就没有回来。伊莫罕是被我诅咒致死,我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倒下。”诅咒?伊瑟只听说过“法老的诅咒”,但那经过科学验证是古老的细菌损害侵入者的身体。
谢纳看到提亚半分疯癫的样子,怒骂道:“你胡说些什么?!”
提亚皎洁白皙的面庞变得苍白而僵硬,整个人慢慢陷入了回忆,幽幽道:“昨天我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见外面月光很亮,就想到后花园里走走。出门经过书房,当时就无意识地随手推开门看看。不料,正好对上了伊莫罕的眼睛,他趴在书桌上,脸色苍白,两眼直直地盯着门口的我,就像在等着我的出现。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他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他说:‘既然摩西走了,你不开心,那么,我就带他回来。我把他做成木乃伊,棺木放在你的卧室,你看可好?’说着,他坐起身来,我看见桌面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亡灵书》。他一向憎恶摩西,更是不满意轻罚摩西的判决。这几天他一直阴沉着脸,这会儿突然笑得那么开心,我担心他是找到陷害摩西的法子了,下意识地就上去抢那本不祥的《亡灵书》。他死守着不给,我们便争吵了起来。我气急之下大叫着:‘你诅咒他,我就诅咒你,我诅咒你去死,去死!’我才一说完,他就按着胸口倒下了。我从未想到,我居然有那种力量。他挣扎着向我爬过来,我好害怕,就带上门跑了出去。我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了尼罗河边。我本想跳下去淹死算了,可又想到自己害死过人,就是死了也无法通过真理之神玛奥特的审判。我在河边徘徊了好久,直到你的属下找到了我。他们告诉我,伊莫罕死了。我害死了伊莫罕,我怎么有脸回去见你。可他们居然说伊莫罕是摩西杀的,你在追捕他,还问我摩西在哪儿。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不要冤枉了无辜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杀了我便是,只求你放过摩西。”
事情讲完了,伊瑟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她,伊莫罕大祭司之死并没有诅咒来得那么玄乎。在伊瑟看来,古埃及的祭司,尤其是伊莫罕这样的人,是神秘的,而提亚公主那样柔弱的女子不应该会有那样诡异的力量。伊瑟曾在电视节目上看到科学家研究木乃伊,发现古埃及人大多患有心血管疾病的报道。如果伊莫罕患有心血管疾病——当然他年过六旬,这个也合乎情理--那么,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伊莫罕很有可能是因为情绪过激导致心肌梗塞。伊莫罕捂住胸口倒下表明了他发病的疼痛,他死后全身发青也符合急性心肌梗塞死后的症状,而在对心脏的构造原理所知甚少的古埃及医生看来更像是中毒身亡。可即使没有“诅咒”一说,提亚公主依然是致使伊莫罕大祭司死亡的直接原因。虽说杀人要偿命,但在伊瑟看来法律是没有人情味的。摩西过失杀人,提亚无意杀人,她都不愿意看到他们偿命。
谢纳突然干笑两声,逼视提亚,沉声道:“诅咒?有本事你就把我的政敌一一诅咒死!”一个是他的亲姐姐,一个是他的有力支持者。孰轻孰重?他一直以为,母后早逝,他要和姐姐在王室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权力漩涡中心存活下来,只有当上法老!可如今,他的想法已经不再那么简单了。父王塞提一世的宠爱并非坚不可摧,众大臣也都是见风使舵之人,而他与伊瑟的婚约也面临着来自拉美西斯的威胁,再加上亲姐姐害死伊莫罕,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就只有法老王位了。只要能坐上那个位子,他谢纳便能拥有一切!
伊瑟整理好思路,措辞道:“伊莫罕大祭司并非提亚公主诅咒致死。祭司大人年岁已高,心脏衰竭,他是……自然死亡,只是提亚公主正好见证了这一刻。”伊瑟想要说服谢纳和提亚伊莫罕是暴病身亡,以阻止谢纳加罪于提亚,同时减轻提亚的负罪感。
提亚只是摇头,并不动容,生无可欢,她已然放弃。
谢纳也冷静下来,人死不可复生,牺牲自己唯一的姐姐又有何用,于是道:“今天你说的话全忘了罢!摩西的事我不再追究了。记住,伊莫罕是暴病身亡,我自会处理一切。”
图雅王后的寝宫里,彩色莲花瓷砖装饰着石灰岩墙壁,与绵密厚重的花纹地毯交相辉映。纯金的靠背椅上,图雅王后坐得笔直,一双美目如冬日湖面般沉静。
谢纳恭敬地立在图雅身前,半垂眼帘下的眼神却是不甘的。
图雅仔细思索着谢纳对于伊莫罕大祭司一事的陈述,伊莫罕之死于谢纳而言打击颇大。如此这般,谢纳所言非虚。而今,法老的军队不日将抵达叙利亚,开战将及。当务之急,是遴选新的阿蒙大祭司为战争祈福。图雅定神道:“对于新的阿蒙大祭司,摄政王殿下有何想法?”
谢纳镇定道:“我认为,帕萨尔祭司不失为最佳人选。”在拜访图雅王后之前,谢纳已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帕萨尔祭司是最年轻的高级祭司,位列三大“第一先知”之一,升任阿蒙大祭司,当之无愧。且与其他高级祭司周旋于行政管理和神庙机构中不同,帕萨尔祭司全职在神庙工作,不曾结党。除去已逝的“第一先知”伊莫罕大祭司,另一位“第一先知”辛拜克大祭司与图雅王后素来亲近。
图雅也深知,法老塞提一世出征,国政由联合摄政王谢纳全权处理,她此时说话也没有太大分量。虽然辛拜克大祭司与她素来亲近,但他年事已高,看来也将与伊莫罕大祭司一样不久于人世。而帕萨尔祭司虽为希曼大人之子,两人关系却不甚深厚。更何况,她手上还有一枚筹码——妮菲塔丽!如此看来,帕萨尔确为阿蒙大祭司的不二人选。图雅王后思量一番之后,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此事全由摄政王殿下定夺。”
谢纳心下一喜,接着说:“伊莫罕大祭司猝死,若此消息传入法老军队,定会扰乱军心。我以为,任命帕萨尔为阿蒙大祭司应低调行事,待我军凯旋归来再举行仪式也不迟。”当然,如果塞提一世凯旋归来,帕萨尔功不可没,升任阿蒙大祭司更是名正言顺,谢纳暗想。
图雅由衷赞赏道:“摄政王殿下考虑得确实周全。即日起,帕萨尔大祭司为埃及祈福。法老得胜归来之日,便是帕萨尔正式成为阿蒙大祭司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