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夏蝉鸣泣,绿影婆娑。
头顶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响着,送来一阵阵凉风。伊瑟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铅笔,似已进入忘我的境界。其实,本不必利用午休时间学习的。伊瑟,重点中学的重点培优对象,一个星期后的高考必将杀入重点大学。然而,一旦松懈下来,她的脑海中就充斥着一个人的影像,无休无止,徒生伤感。学习,是最好的解药。理性思维的蔓延可以遏制住感性思维的泛滥。
从小到大,伊瑟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追随姐姐伊琴的脚步。人们都说,伊琴伊瑟,好一对聪明美丽的姐妹花。
伊瑟上初一那年,学校正盛传姐姐伊琴和学生会主席王哲的情事,才子佳人,天生一对。起初,伊瑟是不以为然的,聪慧如伊琴,怎会做出那般傻事。岂料,两人的事竟传到校领导和双方家长跟前。那时已到了中考的关键时期,温柔娴静的伊琴面对众人的反对却是异常的倔强。最后,因两人以优异的成绩直升高中部而作罢。
伊琴中考后的暑假,伊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才子”。那是一个七月流火的上午,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下,伊瑟遇见了一个身穿白衬衣的少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撞到了他身上。少年连忙退后一步,点点阳光透过蓁蓁的树枝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无限光芒从他的体内绽放出来。少年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一双深邃而幽远的黑色眼眸,他张口:“对不起。”露出极白的牙齿。
伊瑟像是中了摄身符,呆呆地看着他,双颊染上可疑的红晕。少年瞧见她傻傻的样子,不禁笑了。他的微笑在阳光下宛如一块水晶,折射着彩虹般的炫彩。伊瑟更是怎么也看不够。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煞是无礼,伊瑟的脸更红了,埋下头,轻声道:“对不起。”不,她想说,很高兴遇见你。人生初相识,刹那间惊艳。伊瑟以为,这就是爱情了。然而,下一秒,这美丽的邂逅便化为爱情的泡影。
少年问:“你是伊琴的妹妹伊瑟,对吧?”王哲,他是王哲,原来他就是王哲!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将伊琴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当然有资本让伊瑟一见倾心。暗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白色衬衣,甚至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一切的一切,她都是这样迷恋着。
每晚初中部下自习后,伊瑟都会故意经过高中部的教室,只为看一眼他学习时专注的神情。每个周末的中午,伊瑟会和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他喜欢牛肉拉面放很多香菜,她也会放上很多,即便她曾经最讨厌香菜。他是空手道黑带高手,伊瑟也偷偷报了个空手道馆,再苦再累,只为重复他的一招一式。他喜欢伊琴那样长发飘飘的女生,伊瑟也默默蓄起了长发,即便她一直喜欢齐耳短发的干净利落。
伊琴太过优秀,伊瑟便奋起直追。每次考试她是年级第一,空手道她拿下黑带三段,校庆晚会上她的一支独舞艳惊四座……即使她的追求者层出不穷,即使她一直在他的身边,即使她每次见他心尖甚至指尖都在颤抖,她都等不来他的惊鸿一瞥。他的千般柔情万般爱悉数给了伊琴,留给她的,只剩下哥哥对妹妹的怜爱。心,为了他慢慢变得潮湿而多情。不再写流水账似的日记了,换成了密密的模糊的字迹,在一页页深蓝浅蓝的泪痕里,有着谁也不知道的语句。
三年后,王哲与伊琴双双考上了上海的重点大学。他走了,远了,伊瑟对他的思念与爱慕愈发不可收拾。伊瑟暗暗发誓,她定要考上他所在的大学。不久前,她甚至因此放弃了一所北京高校的保送资格。如今,梦想照进现实,她的一只脚已踏入那座象牙塔,她却犹疑了。
手中的铅笔上下翻转,心情也是起伏不定。考上了又如何呢?他待她,始终只是个妹妹。可是,他会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吧。伊瑟突然想去见他,这个想法甫一闪现便紧紧抓住她的神经,使她迫切地想要去实现。
学校有个高考前一星期放假的惯例,下午上完课同学们就可以回家了。伊瑟飞快地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并马上付诸行动。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正埋首于书山题海,伊瑟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来到无人的林阴道上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她央父亲帮她订一张明天早上飞往上海的机票,她借口说想去看姐姐,看看她要报考的大学。父亲无条件支持伊瑟的决定,并给了她三张世博会门票。
一切都按照伊瑟的计划进行着,八点半下机出关,远远的,她便看见王哲的身影。他是陪伊琴来接机的,他揽伊琴在怀里,低首耳语着什么。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二人世界,丝毫没有留意到伊瑟的出现。
这番场景虽是意料之中,伊瑟还是禁不住鼻子酸涩,滚烫的液体不断地涌出眼眶。暗恋五年,她甚至想象过效仿娥皇女英。她对他的爱,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来,终究不过是一场独角戏。伊瑟狠狠心抹掉泪水,快走几步混进前头的旅游团队中。她不愿看到他们的伉俪情深,也不愿他们看到她的狼狈至极。
出了机场坐上出租车,“去哪儿?”司机问。伊瑟伸进背包的手碰到硬壳的世博会门票,喃喃道:“世博园。”去哪儿都无所谓吧,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
出租车将伊瑟送到世博园8号门后滩出入口。伊瑟随着人流检票入园,一路茫然向前走去。突然被匆匆行进的路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伊瑟一时站不稳,险些摔倒,一只强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她。
“人多,小心点。”低沉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伊瑟微微仰起头,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男子的帽檐压得很低,只看得见那晶莹苍白的脸颊,却掩不住他神秘高贵的气质。
男子线条优美的薄唇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魅惑的声音低低响起:“想必你也是去埃及馆的,快点走吧,现在排队的人不多。”
越过男子瘦削的肩,伊瑟看见一个黑白两色的场馆。那浓重而神秘的黑色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她吞噬,那柔和而润泽的白色仿佛一条绵延的绸缎要将她束缚。埃及吗?
伊瑟抬脚跟上男子走了进去,埃及国家馆内的展示空间以半开放式的半弧形隔开,陈列着法老时代的国宝级文物真品。伊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近距离地看到古埃及的法老巨像和爱神柱,还有黄金打造的王后项圈及法老面具。恍若跨越千年对接上尼罗河畔最古老的文明发源地,古埃及文明的魔力让伊瑟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绕馆内一圈,出口旁有一个纪念品商店。伊瑟一进去就看见货架上那一摞纸莎草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伊瑟站着不动了。那摞画最上面的一张画着一辆装饰着宝石和黄金的华丽战车,战车上的男子挽雕弓如满月,意气风发。那顶蓝色王冠下的眉眼熟悉到她纵然是闭上眼睛都是清晰的。伊瑟颤抖的指尖轻触画上男子的脸庞。是你吗,王哲?
刚才的神秘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伊瑟的身旁,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从他的唇角逸出。男子说:“画上的人物是拉美西斯二世,埃及伟大的法老王。”
伊瑟的心微微一动,旋即拿起那幅画。虽然不是他,但她可以从画里看到他,这就够了。“我买了。”伊瑟轻轻吐出三个字。
一抹诡谲的微笑滑过神秘男子绝美的容颜。
伊瑟突然感觉一股刺骨的灼热感从指腹蔓延至全身,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纸莎草画瞬间燃烧化为灰烬,伊瑟都来不及惊呼便因那强烈的疼痛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