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玲月
列车徐徐开动，车窗外的景物由静到动，最后在她的视线中飞速旋转起来。风儿舞动着层层碧浪，她的心潮犹如碧浪般起伏。
十年的光阴如同眼前的景物疾驰而过，来不及细细品味。十年里，她工作结婚生子，完成了一个女人为人妻为人母的过程。日子如平静的湖面难得泛起一丝涟漪，同事们羡慕她有一个体贴的老公和一个乖巧的儿子，她也曾一度陶醉在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中。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幸福的生活大概就是风平浪静的湖面上一只随意飘荡的小舟吧，没有时间感、方向感、压抑感，悠然自得，安逸舒适。她在这只小舟上闭着眼睛享受了十年，直到有一天一个电话打破了她幸福的画面。
电话是他从遥远的省城打来的。他的声音还像当年那么充满磁性。他告诉她过几天大学同学要在省城聚会，希望她能参加，并且他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他说，十年了，我们的梦也该圆了。你早两天来吧，我去车站接你。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搞晕了，也不知道自己对着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是答应他了。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怎么今天突然找到她。她反复琢磨着他的那句话，“十年了，我们的梦也该圆了。”她感觉脸儿有些发烫，对镜凝眸，一层红晕浮上她的面颊。
十年前，她和他是省城那所大学校园里的一对地下恋人。因为学校不主张大学生谈恋爱，更因为她的腼腆和他的自卑。她是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女孩，父母的掌上明珠，家庭背景显赫。而他的户口虽然与省城同属于一个地域，却是来自省城附近县城里一个极贫困的小村子。他的祖辈和父母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据说他的高考分数远远超出了这所普通师范院校的录取线，就是因为师范院校学费低助学金高，他才放弃上名牌大学的机会。在她眼中，他是个出类拔萃的男生，文章出色，一身傲骨；在他眼中，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女生，温柔腼腆，才貌俱佳。他和她因文章而结缘，她用温柔抚慰着他的自卑，他的傲骨只为她温柔。他们是超越肉体的精神上的爱恋，以文字燃情，借眸光传爱，而在同学面前却装作互不往来。她和他在四年的大学时光里偷偷咀嚼着爱情带给彼此的甜蜜。毕业时候分配政策的无情，也让他们无法摆脱掉爱情的苦涩。他用自卑和傲骨断然拒绝了她想求父亲帮忙的想法，她和他在心里默默吞下爱情的苦酒后，只能劳燕分飞。他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包括通信地址，而她却悄悄把自己的照片夹在他最喜爱的书中，照片背面是她的联系方式。
列车缓缓驶进省城站，她慌忙整理行李，从背包中取出镜子左瞧右看，确定衣冠齐整后才放心地坐下。一丝风调皮地撩拨着她耳边的碎发，她的心被挠得痒痒的，忽而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还会是当年的模样吗？他会不会认不出自己？她又从包中取出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应该算是一个颇有风韵的成熟少妇吧，她给自己下了评语后，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刚走向站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在穿流的人群中没有找到昔日的身影。突然她的手被紧紧握住，面前站着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她吃惊地呆望了对方几秒钟，终于不自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此刻他的眼角眉梢都在笑。
“十年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在酒店里她对着他说，他仍旧笑眯眯地望着她，“当然了，我的青春都被拖进老鼠洞里了，而你的青春还挂在春天的树梢呢。”她脸一红，嗔怒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油腔滑调了，取笑我徐娘半老就明说。”他哈哈大笑，用手掠过稀疏的发丝，“哪里哪里，我心中的公主一直是容颜依旧，不过是多了些诱惑男人的成熟魅力。”说完细长的眼睛里发出灼灼的光。她躲开他的目光，问起他十年来的生活经历。他侃侃而谈，为了摆脱乡村教师的悲惨命运，他日夜苦读，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参加了省城招录公务员考试，一举夺魁，成为省城某局的一名秘书。在领导身边锻炼几年后终于被委任到分局独当一面。最近省局的老领导就要退二线，已经内定他为接班人了。他笑得那么开心，脸上的肌肉跟着颤动。她静静地听着，淡淡地笑着。“为了你的到来”，“为了你的成功”，两只高脚杯碰到一起，溅出红色的浪花。他和她的回忆点点滴滴随着红色的浪花氤氲开来，他和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他的眼睛红了，她的眼睛也红了。恍惚中从前的他又回到了她的心中。
在豪华宾馆宽大柔软的床上，她袒露着光洁白皙的身体，在一朵朵火红玫瑰的簇拥下，像一尾迷人的美人鱼，游弋在激情似火的海洋中，与他一起度过了迟到十年的情人节。他们如两个不知疲倦的孩子，忘我地燃烧着淤积在身体里太久的情爱。这一夜，他们找回了丢失的初恋，回到了青春年少。
酒醒了，太阳爬上窗棂，他抚着她光滑的肩头，满足地说“事业成功，初恋圆梦，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她望着他娇嗔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这些年的生活吗？”
恰巧，他的手机响了，“哦，好的，我马上去。”他快速穿上衣服，“亲爱的，以后有时间再听你说吧，我要马上赶到局里，陪省局领导去打高尔夫球，就不陪你了。”她没说话。
他又拿出一叠钞票扔在床上说，“好不容易来趟省城，去大商场选两件时装吧，你那身裙子在这里未免土气了些，小心同学会让她们笑话。”
他在她的嘴唇上送了蜻蜓点水的一吻，没等她回话，他的身体已经飘出了门外。
她愣了，捧着自己的裙子看了好久，这是来之前老公陪着自己去商场买的，老公还夸她穿上这套裙子犹如出水芙蓉。没想到在他的眼中自己变成了十足的乡巴佬，她突然感觉到十年前的他原来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想起老公，她心头一紧，来时老公再三叮嘱她到了省城记得回个电话，免得让人担心。而她见到他后就把手机关掉了，这一夜老公该不知道有多牵挂呢。她打开手机，短信息一条比一条急切，最后一条竟然是凌晨两点发来的。她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滑落在褶皱的床单上。
她没去商场，而是登上了返程的列车。她给他发送短信息说“我回去了，钱留在宾馆里”。许久她才接到他的回复“十年换来一夜情，太匆匆”！她的泪顿时涌了出来，抖动着手指回复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关掉了手机。
下车后，她仿佛又看到了厨房里老公忙碌的身影，听到了儿子欢快的笑声，她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