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方丈。”法真法空二人刚做完早课,清早来向恒远方丈请安。
恒远喜道:“来得正好,深净禅师起了没有?请他过来一起用早膳吧。”
法真摇头:“我们来正想说此事,早上去打扫禅师的房间,不见他的人影,只发现了一封信。”
法空将信函呈上。
恒远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他猜到,这可能是深净的告别。他的老眼闪烁不定,出神良久,迟迟没有接过信函。
“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深净是匆急的,来是如此,去也是如此。他的脑袋总是保持着清醒,他不需要将自己要向西行挂在嘴边,或坚定要完成师父交与的使命,心中只是燃起一道信念,便已在路上。无关乎其它。
他可以把云中寺当成一座驿站,却无法永久停留,可以把一切当做过往云烟,任他们随风飘散。
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六尘,要说它们不贪恋不向往云中寺里的平淡,那是不可能的,却不足以动摇他的内心。
他的背上,背负太多,很多事情,自己已不可以左右。
至于那位俏丽的少女,这一刻正躲在梁柱之上,竖着白里透红的小耳朵,将方丈三人谈话尽收入耳底。闻言不禁柳眉倒竖——那个好看的大和尚竟然不告而别。
她粉脸含煞,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贪玩任性的,喜欢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同时也是善良纯洁的,二者不存在冲突。
正因如此,她看不惯吴德吴能二人横行霸道,到处欺辱他人,所以才会出手戏耍他们。
但少女却又不认为他们是坏人,只是单纯的遵从自己内心的第一意见。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分不清,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定义。她的脑海里,无恶人之说,不如意的顶多是一句不好的人,却绝没有到达恶人。
人性本善,仿佛本该就是如此。
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似一张未及泼墨的白纸,给人以清新干净,一尘不染。那是孩童才具备的美好。
是以她的世界观里,想来大概只有两种事物,一种是好玩的,可以使自己开心快乐的,另一种自然是不好玩的,那便是无聊的,没趣的,就是不讨喜的了。
呃,现在这样子一点也不好玩。她以为,当和尚又有什么好玩?每天无非就是打坐念经,吃饭睡觉,闷也给闷死了。清茶淡饭,又有什么味道?当个出家人,明明就是遭罪,就是受苦,嘴上却说是修行,她无论如何昧着良心都是学不来的。
她恰恰与深净相反,没有任何负担,可以没心没肺地傻笑,无忧无虑地嬉戏,逍遥自在地玩闹。自得其乐,想做什么,就已经开始行动,无所顾忌。
少女循着下山的路,向西追出去十几里许,香汗微出,还是久久未见到深净的影子。
她不满、她抱怨,却也无可奈何。
但她却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一路赶来,有许多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而去。他们大多是步履矫健,沉稳而轻快,明显有着轻功在身,是武林中人。
那里是有什么好玩的吗,为何如此引人?少女好奇,喜新而厌旧,马上就被此冲淡了原来的烦恼。
“这位兄台,请问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少女学足了江湖好汉,故做豪爽的姿态,拦下一人抱拳问道。
殊不知配上自己容貌的稚嫩,更显娇憨,只会让人更觉好笑,更加讨人喜欢。
男子果然乐了,笑道:“哪里来的女娃娃?倒是傻得可爱。”
她板着俏脸,又做严肃模样,娇喝道:“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本姑娘也是混道上的,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我不打无名之辈的!……”
她学着说书人讲的江湖上开场言语,一顺口,连“不打不明之辈”等等都脱口而出。
“小姑娘,我和你又没有仇,就不用教训我了吧!哈哈,赶紧回家去吧!”男子揶揄一声,飘飘然便走了。
“唉,你……”她无可奈何,不禁小声嘀咕:“是我不够凶吗?”
她龇着两枚晶莹的小虎牙,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狰狞”。
“那位好汉,停下交个朋友可好?”她刻意粗着嗓音,又阻下一人。
“咦,哪里来的小丫头?”
少女不满,纤纤玉手拍着胸脯嚷道:“我不是小丫头!且卖我个面子,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吃肉,交个朋友如何!?”
好汉不屑:“丫头毛长齐没?怎么说你都该叫我一声前辈,照年纪来看,我至少都是你父辈以上。来,叫声前辈来听听!”
“羞羞羞,也不害臊!”她刮了刮脸蛋,道:“我本只想与你平辈而交。”
“丫头断奶没有呀?却是在这里大言不惭!”好汉是粗犷的,言语虽是粗鲁,但没有多大恶意,只是调笑着她。
少女娇痴地挠头,甚是不解,江湖怎么跟人说得不一样呢?走江湖靠朋友,江湖中人不应该多多结交朋友吗?
“哎,那位大叔!”
但见大道上又远远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已微微发福,走路左右打摆。
少女很是欣喜,这次隔着老远便叫住了他,一路小跑过去,问道:“大叔,你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吗?”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他的模样,白白净净的圆脸上有些许肥肉,一张厚厚的嘴唇,一对淡淡的眉毛,一双小小的眼睛,一副憨厚的相貌。
大叔明显的一愣神,像是不知所措,又似被少女的绝色容貌所惊艳,结巴反问道:“你、你是说哪、哪个方向?”
她一指正南,道:“就是那个方向呀,那边是怎么了,今日为何有一波又一波人往那边赶呢?”
“啊,你说这事呀!”大叔回过神,“那可是江湖中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又来打听做什么?”
少女偷笑道:“大叔,那你是江湖中人吗?”
大叔闻言,以手正一正衣襟,自信答道:“当然。”
“一点不像哦,江湖的门槛可真低!”她调侃一句。
大叔涨红了脸:“去去去,一边玩泥巴去!”
她马上收敛,摆出一副乖乖女样子,眨巴着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大叔,你还没有告诉我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嘿,你还别说,真问对人了!”他胸有成竹道:“好吧,我跟你说,但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说,因为……这是个禁忌话题……”
大叔微微低下头凑近了些,转而换成神神叨叨的面孔:“这件事要从很久远以前开始说起,很久远很久远以前……至于要说到底有多久远,久远到让人们都模糊了这件事的真假……”
“大叔,别卖关子了!”少女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又吓不住我!”
“咳咳,”大叔止不住的尴尬,强做淡定道:“我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最近几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是在南荆有一把古老近千年的神兵出世……”
“噢。”少女镇静地点头。
“你难道不惊讶吗?……啊,我倒是忘记了,你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懂得千年神兵是什么概念!”
少女听得他的嘲笑,握紧粉拳,脾气欲发作,终还是忍住了,甜甜地笑着。
但听大叔接着道:“如果你知道他的来历,你便不会如此了想知道他的来历吗?……传闻它是离剑皇的佩剑,唯一的佩剑,剑名‘离霄’……你知道离剑皇吗?”
“啊,竟是他!”她红润的小嘴微张,显是吃了一惊,她已经听过太多太多那个人的故事了,几乎每天都可以在江湖上听到传颂他的话。却是没想到他的佩剑重出江湖。
“嘿,厉害吧!”大叔迷着眼睛,很欣赏她吃惊的模样。
“切,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她将头扭向一旁,以示不屑。
“笑话,我赵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送外号万事通便是区区了,会在意你一个黄毛丫头的偏见吗?”大叔昂首挺胸,自豪地报出了大名。
少女道:“大叔,你又吹牛了!”
“哈,不信?我现在甚至能算出你的名字!”赵通信心满满。
“那你说呀,我叫什么名字?说得倒是玄乎。”她偏偏不信。
“却没告诉你的必要……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哩!”他作势欲绕过她往前赶路。
“喂!”少女急忙跟上抱住他的手臂,“赵大叔,我就这么叫你可以吗?我正好也要赶去南荆,顺道一起如何?”
“不会吧?”赵通皱着眉头,“带着一个大姑娘,这个样子恐怕多有不便……”
“大叔,我知道你最好了!”她软声软语地撒娇。
“唉,暂且考虑考虑吧……”
“赵大叔,你人真好!我叫南宫羽,爹娘都叫我羽儿,你也可以这么唤我!”她拍着手,欢呼雀跃,蹦上蹦下。
“喂,你先别高兴太早,我可没说答应你……算了,无所谓了!”赵通终于松了口头,“可我就是要叫你羽丫头!”
“臭大叔,坏大叔!”少女南宫羽扮个鬼脸,往前面跑去。
“南宫羽,南宫羽……”赵通在原地喃喃自语,久久咀嚼着这个名字,“此次少华寺内大变未平,离霄剑重出江湖的消息又经放开,这江湖……咦?天要怕是要下雨了……”
远远的拂来一阵微风,夹杂着一个少女清亮悦耳嗓音:“大叔,大叔……”
似在催促他快些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