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神江源起琼海东汇洮海,贯穿大梁东西,陇州境内沿岐山、泰宁一路向东,流经四州之地。人们都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天地翻覆但是御神江却不在此列,千百年来,曾经沧海依如故。
一叶轻舟漂浮在御神江上缓缓前行,所过之处荡起阵阵涟漪,船上除了船夫和一白衣文士都是些尚未到及冠之龄的少年少女,从船头坐到船尾,大约十人出头的样子。
十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叔小楼来说却是真可谓度日如年,四月初九,一早就起了个大早,急匆匆的就要拉上有才出门,有才背上包袱就跟着少爷去了泰宁的渡口。另一边,仲隐他们却因为昨夜出行准备弄得很晚,三人都是睡了懒觉,还是许柔去叫的床,三人匆忙洗漱一番,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一向步行的他们也为此准备了一辆马车,一路颠簸的驰向了城西的渡口。
泰宁距岐山大概有三四百里路,带着这一帮孩子乘马车走陆路,恐怕要从天亮走到天黑,所以宋玉选了更加快捷方便的水路。
仲隐和伯望羲一人背了一个包袱,一个装满了各式吃食,一个装着备用衣衫和跌打损伤的药膏,还有一把匕首防身用,甚至还有几个可以拿在手上把玩解闷的物件。仲隐背着一包袱的吃的,心里美滋滋的,这还是他向凝儿保证不会偷吃才换来的。三人上了船看到叔小楼坐在居中靠前的位置也挤上前去坐在一起。船家站在船尾划着橹,宋玉端坐船头感受着略微有些寒意的空气。
现在卯时还未到,太阳自然也没升起,天空还有些暗蒙蒙的,船尾的船夫是个戴笠穿蓑的老者,老人身旁蹲着个四五岁大的稚童,老人在这御神江上划了一辈子的船,渡了一辈子的人,看着一船聪秀灵慧的孩子和船头的那个俊逸读书人,老人觉得很舒服,坐在他身前的一个孩子突然回头问道:“老爷爷,你会唱歌吗?”
老者还未搭话,那四五岁的小童子却先开口了,“当然会,我爷爷唱的可好听了!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
“小鱼儿,不可无理。”老者教训着那不知礼数的孙儿。
老者继续说道:“会啊,不过这两年都没再唱了。”老人先看了看那个一脸纯真的少年,又抬头看了看尚未大亮的天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轻舟上响起了嘹亮悠远的歌声,老者唱至一半时,不知从哪传出了一曲箫声,音色韵雅箫声浑厚,曲声应和着老者的歌声在这宽阔的江面上飘洒至远处,江面上此时还有些许水汽如薄雾一般飘荡。
原本有些因为出游而兴奋的孩子们,在此情此景的影响下都停下了吵闹,伯望羲更是闭着眼整个人沉浸其中。仲隐也觉得自己跳脱的心也沉静了下来。
老丈随着悠悠扬扬的箫声陷入了回忆,想起小时候阿爹阿娘坐在床头教自己唱歌时的情景,岁月悠悠,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一曲唱罢,箫声间歇,船头的宋玉回过头,手上拿着一根洞箫,老者看着那个儒雅的读书人,宋玉对那老者说道:“老丈你这歌很好,跟谁学的?”
老者笑了笑回答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民谣罢了,御神江上的船家都会唱。”宋玉点了点头,“老丈,以后见着顺眼的人,兴致来的时候都可以唱唱,你看我这学生们,都为老丈的歌声所沉醉呢。”孩子们纷纷回头看着老者夸赞道。
也许是意境犹在,宋玉看着学生们说道:“夫子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朋友,我们是同窗学子,他出身贫寒,从小到大吃过不少苦头,但是这个人怪的很,无论受了多大的苦,吃了再大的亏总也不长记性,对任何人做任何事仍然是全心全意拼尽全力,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眼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倔,他跟我说,书上学来的。”在他身上我明白一个道理:“生活不会是一路坦荡的,反而它有数不尽的坎坷,但是我们仍然要有面对生活的勇气!我希望你们在今后的人生中,经历着无法忍受的困苦时能想起今天我对你们说的话。
“仲隐,要有盼头对不对?”宋玉朝着仲隐说道,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夫子,你那位朋友现在身在何处啊?”一个少女开口问道。
宋玉沉默了一会,“他去了很远的一个地方,我想我们今生都没有再见面之时了。”
太阳从江面的尽头处一点一点的向上升着,远处的天空被照的一片金黄,天空与水面的交界处也被映的一片璀璨,波光粼粼的甚是晃眼。
宋玉看着升起的太阳继续说道:“同学们,等你们长大了,请一定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去陇州的外面,去大梁的外面,这个世界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相信我,那里的景色不会比这差。”
宋玉又坐下身,想起了求道前的时光,想起当年寒窗苦读的少年时代,想起那个与自己青衫同游的知己,看着眼前曲曲折折的江水,滚滚向前,不禁感叹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些道理宋玉本想一点一点的告诉孩子们的,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最多还有一年时间了。
一帮孩子们听完夫子的教诲都有些沉默,本来躁动的心都多了些许的忧愁,仲隐觉得很奇怪,以前那个和煦温柔的宋夫子怎么突然如此的多愁善感。
宋玉感怀了还没多久就发现了身后的异样,一群小猴子乖的跟兔子一样的,当即苦笑一番,看来真是急不得。宋玉回过头笑嘻嘻的说道。
“同学们,又到了宋夫子讲故事的时间了,有人想听吗?”孩子们面面相觑,如果没记错的这是你第一次讲故事吧。
宋玉继续开口:“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经历过一场浩劫,山摇地动,天灾人祸频发不断,有的地方洪水滔天,有的地方却干旱贫瘠,而那个时候包括我们陇州在内的四州之地正处在一场大干旱之中,连续几年之间都没有降雨,最关键的是那时候还没有御神江这条江水,四州境内的黎民百姓在干旱的灾祸下死伤无数,几近灭绝。那时候天上有一个叫羽兮的女神,他恳请当时统御众神的天帝派几位精通水术的神祗出手,救下四州之地的百姓,天帝却认为这些天灾人祸全是凡人自身昏庸无度所导致的,并非众神从中作梗,所以没理由帮助他们。”
羽兮看向其他神祗,他们也都纷纷赞同天帝的说法,天上不管人间事。羽兮只得自己想办法,可是自己并不精通水术并没有翻江倒海的神通,所以有一次,她趁天帝外出巡视天界的时候偷偷的偷走了天帝宝库中的星河宝镜,她把宝镜投下人间,宝镜化作了一条江水流经四州,惠泽百姓,虽然百姓度过了危机,但是天帝也发现了羽兮的所作所为,大为恼怒,一气之下把她贬谪人间,囚于星河宝镜所化的江水里,永远不得再返回天上。
四州内的百姓念及羽兮的恩情便将江水取名御神江,以此纪念羽兮的恩情,也建造了不少的神庙用来祭拜羽兮,当时四州之外的人们以为是他们祭拜女神才使得干旱结束,纷纷开始祭拜天上神祗,天上被祭拜的神祗见此只好出手帮着凡人化解天灾,就这样祭拜神祗的习俗才这样发展流传至今。
宋玉看了看孩子们,孩子们虽然听完故事但是大多反应不大,其中一个胖嘟嘟的少年说道:“夫子,你这故事讲的也太过俗套,实在没劲啊。”
宋玉笑了笑:“就知道你们不相信,这御神江从古至今都有一个奇妙现象,你们上船到现在,可有人注意到江水的古怪?”
那个名叫陆为的少年起身低头看向了水面,水面光滑如镜,清澈见底,好像没什么问题,陆为又仔细观察起了水面,骤然间,他发现了问题所在,这江面之上居然没有倒影!
宋玉看着孩子们,“你们起身看看水面是不是没有倒影,自古以来第一次来这御神江的人,观水之时都会发现这奇妙现象,你们现在再仔细看看。”
呀的一声惊呼,那个名叫小鱼儿的童子说在湖里看到一个好看的大姐姐,笑容甜甜的,仲隐抬眼瞥去确实看到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小鱼儿看着正出神,那倒在水里的女子却一分一分的淡了下去,最后再怎么看也只有一汪清澈江水,而且自己的倒影就这么倒映在水中。
“关于水中的影像,大家众说纷纭,有说是江水里有精怪蛊惑人心,有说是江水上的雾气使人产生幻觉,最后大家都有一个一致的看法,这是羽兮女神给我们的暗示,具体暗示着什么也说不清。”
船上的孩子都站起身来凝神望去,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还有人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总之,凝视过后水面就会恢复正常。
叔小楼和仲隐都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也学众人看向水面,只有伯望羲仍是坐着不动,御神江的传说他曾经在书上看过,这奇妙的现象他一直认为是水雾导致的幻像,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便也兴致缺缺,看着身边那两个兴奋的跟傻子一样的伙伴摇了摇头。
这时,凝儿喊了一声公子,伯望羲侧头看去,转头的时候却瞥到了水面,只见水面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游曳向上,那东西越游越近,身形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竟然与书中描写的真龙丝毫不差。
那只如一汪清泉的冰冷眼眸里倒映着一个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