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我刚从街上回来,同寝室的东东和郑辉正气急败坏地满世界找我。见我就递过三张纸条,让我照纸条上做。
纸条一:“你小子溜哪儿去了,见字找我。修。”
纸条二:“你躲债去了,满世界都找不到你,见字回话。林。”
纸条三:“你******死哪儿去了,回来立马见我。郑。”
那时还没手机,也没BP机,寻个人还真不容易。修、林、郑是我最要好的三个老乡,三张纸条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他们都有急事要见我。但不知他们是同一件事,还是为三件不同之事要找我。郑在隔壁连队,离得近,我决定先找郑。
一见面,郑劈头盖脸地照纸条内容又骂了一遍。这是我和郑见面的习惯语言,也是部队大家庭的习惯语言。大家都习惯黄腔对话,客气反而不亲近。开口就骂,甚至上前擂你的人,定是平时走得最近的好友。
郑说,林和修找我找到他那儿去了,没找着,就各自给我留了纸条。他也没找着,也留了纸条。起因是修今天在街上碰上了我认识的那位姑娘。她是名护士,是我那次住院认识的。她人好,长得好看,还私下帮过我小忙,就熟了。后来,她想到机场来看飞机,那时乘飞机还是很奢侈的事,没个急事,老百姓还是选择汽车、火车的多,乘飞机毕竟少数。没乘飞机,近距离欣赏飞机也是一件新鲜事。那姑娘没近距离看过飞机,恰好我们是军民两用国际机场,我带她到机场边上一个安全地方,看民航大飞机起飞,落地,欣赏“大鹏翱翔”的壮观景象。再后来,我生日时,还带她去老乡家吃饭,几个要好的老乡就认识她了。
当晚,修在电话中说:“她问起你去哪儿了?”
修在电话中还说,让我明日无论如何要去见她。天哪!这算啥事呀!人家也就随便一问,原本是碰上一个熟人,转而问起另一个熟人,人家可能也就随口问问而已。好比:他最近好久不见,去哪儿了?这等小事竟值得三个老乡火急火燎地满世界找我,还非让我去见她。我觉得问题很严重,严重超出我和姑娘的正常交往范围。从他们的态度表明,首先,他们已集体认同我和她是男女朋友关系;其次,我俩关系已发展到起伏程度,我有些日子不去看她,看来我的问题很严重,甚至我个人道德品质值得怀疑;再次,他们非常认可这姑娘,认为值得我认真对待。
被人猜疑,再多的解释也成饶舌。在老乡面前,我和他们已经解释不清与那姑娘的关系,他们认定我推诿、逃避。他们是我最要好的老乡,情同手足。他们认为这是人生大事,他们有必要出面,帮助我。在家靠父母,部队靠老乡。老乡中这些老大哥虽不是父母,却似长兄。老乡们一直以兄长般的道义责任在帮我。甚至还帮我策划了次日与姑娘见面的诸多事项,我被裹挟在他们的意见之中。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被裹挟,被操办。在部队,我的事就是老乡们的事,老乡们的事,也会是我的事,最后是大家的事,大家就得一块儿办,一块儿商量想办法。中国人的智慧是群体的智慧,群体声音汇总后就是正确的意见。老乡们都为我好,有十倍的理由让我接受,只要认为是好的,对的,我接受就是了。大包大揽已成为传统美德,他们愿意在这件事上为我做主,拿定主意让我去照着去做。
我知道三位老乡把意思解偏了,但我不能和老乡们争是非,更不能用冷酷语言去挫他们的心。他们都比我长几岁,有的至今没找到女朋友,我能理解他们裹挟我的心情。但我又不能儿戏对待此事,这牵扯到我和姑娘的声誉,关系到我俩今后真正找朋友。我和她的关系只有我们最清楚,从认识到她问起我的这一年间里,我与她见面没超过五回。没拉过手,没单独吃过饭,没去过咖啡厅,没上过电影院,没上过舞厅,也没逛过公园,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认识而已。更关键的是,我们都没有那个意思,我的内心从未波动,她的眼神从未异样,从未触及那最敏感的神经。我们没有向前走的原动力,我们止于朋友层面。这个朋友在生命中可以有,也可以无,不涉及伤害,我们的关系简单明了。
如今,三张纸条清楚地表明,这层简单明了的关系在老乡那儿已变得不简单,更不明了。相识的姑娘主动问起我,就变成一件说不清的事,这简直是一种荒唐。但老乡们坚持自己的判断,一致认定我有问题,这看似在替我着想的背后,其实他们已不自觉地站在姑娘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他们已不完全从我的角度看问题。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一种裹挟,这背后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好像是我发现目标了,不但没向目标冲锋,还逃避,引起了老乡们的不满,他们就纷纷靠上前来,帮助我,鼓动我再次朝目标冲去。这看似单兵作战,其实背后还有一个群体的力量。我是前锋,是主攻,他们是侧卫,是后援。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但所有的力都指向同一个目标。他们是自觉的参与者,见证者。他们不会分享结果,却可以分享情绪上的快乐。这简直是单性世界对异性的一种潜意识的集体围攻。是一次潜意识的围猎行动。像祖先围猎,大家一块儿形成包围圈,最终射杀目标可能是一个猎人,助攻猎人可以很多。这意识长期潜伏在生命深处,不被发现,更不受约束,这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它是原始的兽,随时跳出来伤人,我拦不住他们。
我能做主的是,如何处理好与她的这层朋友关系。朋友关系,也是私人关系,我无须澄清。我要做的是让我们的私人朋友关系在老乡面前不走样,不产生猜疑。即使猜疑也不至于武断,甚至被包办,我要想办法让他们见证一次我们的正常朋友关系。次日,我带三位老乡一道去见姑娘。我们在一间小酒店见的面,姑娘穿一件白色套裙,很素的一身打扮。她同我握手,也同三位老乡握手。我做东,记得那天上的菜也有些素,有青菜、萝卜,还有菲菜饺子、水果沙拉。那天,我们还喝了些清酒。
那次愉快归来后,我再也没收到过相关的纸条。
2014-03-17于鲁院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