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太爷办事也是干净利落的,第二天早上就让易老夫人以管家协助的名义给林氏派了一房人。一开始黄氏还挺高兴的,以为这伯母莫氏终于决定要插手掌家,才派了一房人去挟制林氏,后来知道是真的给林氏使唤的,气得差点没咬碎了银牙。
易香香这几个小姐吃完早膳就被各自的婆子接送去了偏院念书,易若楠在放假后说闲来无事,也跟着妹妹们去听赖先生讲课。几个男孩子倒是都要去老太爷易康文的书房写字的,易洛川和易翰辰先后走去了书房,只有易翰希还踌躇在慈安堂里。
易老夫人莫氏也是个懂得看眼色的人,她看出这个侄孙子估摸着和自家老头子有话说,就找借口去了偏院。
易翰希一撩袍子就跪在了易康文面前说:“伯祖父,我想去通州帮伯母经营喜乐楼。”他的语气带着坚定和自信。
“噢?你不念书了?不考功名了?”易康文倒是有点诧异,这些日子他看着三个小子读书,孙子易洛川从小就聪明伶俐他是知道的,易洛川几乎属于过目不忘型,所以读书背诗比二房的俩个小子都强。易翰辰憋着一口气不想输给易洛川,铆足了劲儿的去追,磕磕绊绊也能快速的背下诗词来。只有着易翰希不急着去和兄弟攀比,倒是踏踏实实的把知识巩固好,不去勉强自己跟上。其实这么几天看下来,易康文还是很欣赏易翰希这份耐性的。
“学海无涯,翰希自然不想放弃学业,但也无可奈何。翰希今日斗胆和伯祖父说句不孝的,如今母亲处处提防着容希院,姨娘半刻都放不下心生怕我受了暗害,我倒是安慰她母亲不至于这般容不下人,可母亲有时候做的事又确实......这种情况下,翰希哪里静得下来读书?”易翰希无奈道。
易翰希说这话的确是不孝,黄氏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他这样编排长辈很是不妥。不过他也没有办法,黄氏前阵儿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对翠明院和容希院都暗中使过不少绊子,翠明院的王氏倒是个厉害的,统统回敬了过去;可易翰希的姨娘却是没有这能力,眼见着担心易翰希受到什么迫害生生的忧成了病,易翰希这才求助老太爷易康文。
黄氏变本加厉说来有一部分是因为妙琴之事,她为难不了大房,所以就找二房里的人撒气,不过易翰希是不知道这缘由之一的。他只知道父亲以喝茶会友为名偷偷暗访花街柳巷,被黄氏派人跟踪知晓,所以最近的黄氏越来越爱找人发泄,昨儿个还因为易翰希没有及时行李痛斥他不尊嫡母,罚他跪了两个时辰的院子。冯氏为了给易翰希求情也跟着被罚跪,大冬天的,冯氏原本就忧思在身成了病,当晚便病情加重。
易翰希清楚,这样下去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冯氏撒手人寰,他终日郁郁寡欢。
易康文的后院没那么多污糟事,但也不代表他不知道后宅历来的倾轧之风,他叹了口气说:“你走了,你姨娘怎么办?”
“母亲为难容希院不过是因为姨娘膝下有我这个儿子,怕将来抢了二哥的风头;士农工商,我若是从商了便就不具备这个威胁了,她自然不会再为难姨娘。至于读书......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我易翰希有这个自信,即使将来只是做个商人,我也能干出一片天!”易翰希发表着豪言壮语,如果易香香在场的话,会觉得这像是某个企业的面试招聘。
其实易翰希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只为了拜托黄氏的压迫,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昨天他听到伯祖父和八妹妹的对话,知道伯母林氏要找信任的人去通州开酒楼,当时就心动了。他彻夜未眠考虑了一晚上,才做了这个决定。
易翰希是一直很通透的,二房他是没指望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房身上。这些日子他也看到了三哥易洛川的才能,将来必定是能金榜题名的,他现在帮三哥的娘亲打理生意,以后三哥自然也会照拂他几分。
易翰希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八妹妹才是喜乐楼的大老板,也不会想到以后的获利远远不止易洛川的三分照拂那么简单。
易康文知道易翰希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并且也做出了慎重的考量。其实易康文还知道的是,礼朝才子无数,落第的人才也是数不胜数,以易翰希的才智日后要说能走到哪一步是真的很难说的,毕竟他先天条件一般,后天又受到压制。所以易翰希决定跳脱出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你为何不直接去求你伯母?”易康文心里虽然已经认同,但还是发出疑问。
易翰希苦笑着说:“伯母怕是不好同母亲说起的,我听说前阵子伯母还有意想让老管家去喜乐楼做账房先生,后来怕母亲不喜才作罢。如今我是二房的庶子,伯母就更不好向二房开口了。况且我私下却求伯母,她也未必会同意。”
老管家之事是一些仆从私下吃酒的时候说起的,明面上大房和二房还是其乐融融。而易翰希之所以怕伯母林氏不同意,也是怕她忌讳自己二房的身份,不会信任于他。但是如果有伯祖父易康文担保,伯母林氏也就会放心一些,而他也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忠诚。
“你先去书房写字,这事儿我需要同你伯母商量。”喜乐楼明面上是林氏在在管理,易康文说要和她商量也说得过去。
易香香在偏院上完课回了永乐居,就收到了她祖父易康文递来的易翰希毛遂自荐的消息。
“这四哥我倒是没同他打过交道,不知道是不是可信之人。”易香香坐在圈椅里撑着下巴说道。
青玄正在给易香香整理柜子里的衣服,闻言说道:“要不小姐问问三少爷?三少爷同四少爷一起读书,想必也了解一二的。”
于是就这样,刚从易康文书房里出来的易洛川便被请到了永乐居。
“哥哥怎的这样慢?”易香香看着易洛川进来打着哈欠问道。
易洛川很想白眼易香香,但素质修养让他做不出这样不雅的动作,他无奈的说道:“什么事?火急火燎的把我叫过来。”
易香香把之前易康文让人传来的话告诉易洛川,虽然她觉得自家祖父既然没拒绝易翰希,就说明后者还是可造之才的。但易香香自己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毕竟她了解的祖父也有可能给了易翰希一半的同情分。
其实易香香是真的冤枉易康文了,这纵然有同情分,那也不会拿家财去同情的!这是生意人的惯性。生意人很多时候还是考虑切实的利益,若是易翰希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易康文也不会让他败家的。
“嗯,四弟想从商应该是真的。这些日子他也发现了自己在书院学子里只属于中等水平,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压力,他另找出路也是合理的。”易洛川喝了一口乐棋刚刚端上的西湖龙井,慢悠悠的说道。
易香香撇撇嘴说:“我关心的可不是他选择从商的理由,而是他的能力和忠诚度。他要是能力不行把招牌给我砸了,那我上哪里哭去?而且忠诚度也是很重要的,他毕竟是二房的人,前些日子妙琴那事已经让二房生了怨怼,我现在对他们的信任可不高。”
易洛川笑着说:“能力也是没有问题的,再说祖父那边不是给了人辅佐吗?跟着一起去就是。至于你要得忠诚,妹妹,有句话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四弟很清楚能给他维护的绝不会是二房,所以这个你可以放心。”
“诶呀哥哥,和二房比对起来,那自然我们才是朋友,但如果是自己心大了呢?那可是更不能控制了。”易香香不仅担心二房的问题,更是担心万一易翰希自己翅膀硬了不为她所用了,她可不就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要是没有往上爬的想法,终日惶惶度日,这样的人我们也不会用。他若是有往上爬的心,就会明白谁才是可靠的人,不然也不会求到祖父面前。再说了,我们和二房迟早会对上,你我都不愿意把枪口对着二房人,是怕祖父为难,那还不如培养个他们的人让他们自己去斗。”易洛川这些日子和易翰辰朝夕相处,观这个二哥好胜的性子,知道二房迟早会和大房起冲突的,所以未雨绸缪起来。
易香香瞄了一眼自家哥哥,没想到这哥哥还是个小狐狸呢;以往总是一副正经的谦谦君子模样,教训起她来的时候更是头头是道,没想到坑人也是很有天赋。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易香香当下也不再纠结易翰希的忠诚度了,而是遣乐棋拿来宣纸,出了一份小小的测试试卷以祖父易康文的名义送去了容希院。
易香香要测试的是易翰希的能力,虽然自家祖父和哥哥都肯定了易翰希的能力,但是易香香觉得他们一个是带了同情分,一个却是还加了句有人辅佐,这让她觉得不牢靠。有人辅佐有什么用,纵观那些帝皇哪个没有忠臣良将辅佐?不也还是有一票亡国的君王?所以她还是觉得,人一定要自己有基本能力的。
她的测试并不难,是一些很基本的问题,什么遇到客人在酒楼打架怎么办?什么菜里吃出了头发怎么办?什么有客人过分调戏女小二怎么办?都是一些常见的酒楼问题。
易翰希很快就答完题将试卷递了回来,易香香对他的回答都很满意。其他的不说,就说那条有客人过分调戏女小二怎么办,易翰希答得是:当下先让女小二们都撤下,等客人走了让酒楼打手们找僻静的巷子套麻袋揍一顿!
酒楼里为防止客人闹事都会配备打手的,易翰希的回答深得易香香的意,看完答题卷的她当下她就拍板决定:“行,那就让他去!”
于是易香香让乐棋去给易康文回话,说她同意了让易翰希去通州打理新的喜乐楼,但是事情还得是易康文出面去二房把人给要过来,毕竟也只有他去要,才不会引来二房更多的不满。
坐在慈安堂的易康文听到孙女身边丫鬟传来的话,笑着说:“这个机灵鬼,也是想让我做坏人呢。”之前易翰希也说了由大房出面要人不合适,没想到自己孙女倒是和易翰希不谋而合。
易康文虽然嘴上抱怨小孙女的不厚道,但也是非常疼她的,第二天用完早膳他就留下了一干人等,还让莫氏叫仆从去请了冯姨娘,当着大房二房和冯姨娘的面提了这事。
易翰希是冯姨娘所出,这事自然也要知会她的。
“我观希儿是个做生意的苗子,想让他跟着春叔去通州学学怎么做生意。”春叔就是昨儿个早上借易老夫人莫氏之手派给林氏的新管事。
易翰希听到这话,便知道伯祖父是同意他昨天的请求了,心里暗自高兴。
林氏作为喜乐楼明面上的管事人,这个时候自然要答话:“希儿这孩子聪慧有理,有他看着酒楼,我也是少操一些心了。”
这话是昨日易香香和林氏通气的时候说给林氏听的,原话没有这么漂亮,原话更加浅显易懂,易香香当时和林氏是这样说的:“娘亲,明天祖父会出面提这事,你只管应下来就是;嗯......反正就是......先夸他聪明,如果管不好就是证明他不聪明了!然后就说我没有意见,有人愿意帮我管我还省事了呢。”之后林氏把女儿的话润色后,才有了刚刚那番答复。
“这希儿还小,通州路途遥远的,这可怎么了得......?”黄氏心里是一半高兴一半忧愁,高兴的部分自然是像易翰希说的那样,他从商了以后就没有精力考科举,也占不了自己儿子的风头。忧愁的部分是看易老太爷抬举易翰希,心下有些担心。不过不管情绪是什么,作为易翰希名义上的母亲,她也要做足了担心易翰希的姿态。
易堂权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和自己的几个孩子都说不上亲近,除了翠明院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比较讨喜外,他对其他几个子女都没付出过什么心力,当下便说:“你懂什么,有仆从伺候着,路途遥远怕什么,男孩子就该出门闯荡历练。”易堂权作严父状。
当然,他说这话是没什么影响力的,就他自己那个形象好意思说男孩子就该历练,连易香香都替他脸红。而且如果真的是严父,应该督促儿子考功名才是,哪里是做九流里最低等的商人?易香香若是男子,相信易家那几个长辈也不会同意她开酒楼的。
“冯姨娘你怎么看?”莫氏知道易康文不好问侄子的小妾话,便代为开口。
姨娘冯氏昨夜就已经被易翰希洗了脑,易翰希把在易康文面前说的话和她也说了一边,她知晓自己儿子是已经做了决定,当下也不好拖他后腿:“妾身没有意见的,妾身谢谢老太爷和老夫人招拂。”
人家亲娘都同意了,黄氏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她对易翰希从商的结果还是很开心的,所以只嘱咐了要多带些仆从婆子照顾,就点头同意了。
不说二房没有人反对,就是有,易康文也会不容拒绝的一锤定音,毕竟易香香和易翰希两个当事人都同意了,在易康文看来旁人没什么好置喙的。但大家都同意的话就不需要他去力排众议,易康文自然更是乐见其成,当下便说:“好,那边这么定了吧。这几日希儿多去酒楼转一转,遣下人收拾好东西,选好日子就和春叔一起出发。”礼朝大多数人还是信奉神明的,出门要选好日子也是一种风俗习惯所在,是以易康文才会说选好日子出发。
易香香依旧没有暴露自己才是主事人,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特意去解释。而易翰希这几日在百年县喜乐楼里跟掌柜取经,他看着喜乐楼从菜品样式到装潢配置无一不令人称赞,心下对伯母林氏的敬佩升了几分。
姨娘冯氏经常在他面前提起过伯母林氏,说她是个有才能的人,以前他觉得不过是后宅管理得仅仅有条而已,不算什么才能;这些日子看喜乐楼生意蒸蒸日上,他看这别具一格的酒楼便也佩服起伯母林氏,因为他觉得一般妇人是真没这能力。而且因为通州喜乐楼是要完全按百年县的模式铺开,所以他还有幸看到了账本,那独特的记账方式真是让他这个没做过账房先生的人都心中暗喜,更别说那每日结存的利润了。易翰希想,伯母若是个男子,必然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易翰希在酒楼里呆了些日子,冬至到来之前就收拾东西去往通州。他临行前和冯氏交待今年怕是无法回来过年了,让她不用担心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情就去大房求助,在他看来大房是会成为他们母子的依靠的。事实上也是如此,自从他成为大房的左膀右臂,易老夫人莫氏受小孙女易香香的暗示经常叫冯氏去慈安堂陪她说话,对外也是摆明了是抬举他们的。
冬至来临,仍旧有人风雪里负重前行;但只要往前走了,必定会迎来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