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岚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扯了扯赵原溱的袖子问他:“这里是林安江的中段,不知下游情况如何了?”
“下游未曾受灾。”赵原溱似在思考什么,目光悠远。
“王妃有所不知。”一旁的孙平盛苦着脸,“百姓们都取林安江中水灌溉庄稼,下半年时常会缺水,于是便在下面修了积水的水坝,以保证庄稼的吃水。今年洪水发得汹涌,江堤不高叫冲垮了,若贸然开闸泄洪,怕是连下游都会遭殃了……”
能少淹一处是一处,所以这水,只能堵着。
但雨还未停歇,水位只会越发上涨,当涨到高过下游的闸门,又会酿成另一灾难。况且现下正值六月,夏日炎炎不管是庄稼还是人畜,都正是需要水的季节。上面这么堵着,下游的人吃不上水,又是一场灾难。
说到底也是中游的人太贪心,将河道的水霸占着,才酿成这样的祸患。
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希岚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法子,讪讪的笑了笑,抿唇不言。
沿着被淹的地方视察了一圈,赵原溱的神情越发的沉重,浑身气势也越发冷冽,散发着一股‘不好相处’的气息。
临近天黑,他们才踩着泥泞回了驿站。
如今江安州受灾,来的钦差大人又是霖王,今日看那黑沉的脸色便知不好相与。孙平盛战战兢兢的陪着走了一遭,原本准备好的接风宴也没敢拿出来,只叮嘱下面的人好生伺候着。
阴雨天的黑夜来得特别的早,黑沉沉的一片不见一粒星子。
州府衙门挂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那点烛火差点被扑灭。一人提着灯笼缓慢的从驿站走来,径直进了州府后院。
书房的灯盏还亮着,孙平盛正在看卷宗,忽听得敲门声,不由皱了眉头:“谁?”
“孙大人,打扰了。”
“司州大人?”孙平盛一惊,赶忙起身去开门,“这么晚了,可是霖王殿下有事情要交代?”
外间站着的,正是随霖王一同前来治理水患的司州。
因司州乃朝中专管理各地河流水患的官职,此次也是随行带了两百匠人,孙平盛便以为是霖王想出了法子叫他来传达,瞬间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不想这司州诡异的笑了笑,将灯笼搁置在一边,小声道:“怎么?我自己就不能来?”
孙平盛神情一凛,将人迎了进去。
每一年司州部都会派许多匠人来修缮河堤,随之而来的还有修缮款项,孙平盛在任三年,和这位司州打交道的时候不少,说起来也算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见面,自然是促膝长谈。
但谁也不知晓他们谈了什么,只看到离去的司州眼中一片诡异的光,而孙平盛则是满脸的郑重。
“雨似乎大些了。”
希岚湟看向窗外,黑夜中不见一丝亮光,这种黑沉让人觉得窒息。
下午的绵绵细雨此时转为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敲打在窗棂上、瓦片上,像是催命的敲钟。
赵原溱早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衫,进屋时见她站在窗边,鞋袜裙摆全沾了泥泞,却全然不觉,反倒是担忧起灾情。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西山初见的时候,她满手都是鲜血,眼里亦是赤红的颜色,眼神狠绝而又坚定。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是个狠心的女人。
殊不知,她有那样的狠戾,也有如今的善心。
“明日就该放晴了,无需担心。”赵原溱走过去,拉着她坐在小榻上,看着她的衣裙皱起了眉头,“这里潮湿,还不换衣裳小心着了风寒。”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掌心却还有丝温热,清凉的声音所传达的,是对她的关心。
希岚湟知晓,这关心是真心实意的,心底不由一暖:“我底子好,这点算不得什么,等朝歌准备好热水我再去换了。对了,我看那河堤已经彻底垮了,若水引不出去也无法重新修缮,你准备如何做?”
纵使如他所说明日放晴,等水位退去也要些日子。这洪水多存在一天,人心便更惶恐一日,灾情是等不得的。
赵原溱不答,反问道:“你今日也看了,有什么想法?”
“我?”
希岚湟还真没想到他会问,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她鼻梁笔挺,鼻子小巧灵秀,圆润的指尖几乎要戳到鼻尖,赵原溱忽然有些担心她的鼻尖被戳坏,将她的手抓了下来:“对,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今日听她详细的问了河道的情况,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必是有些想法了。
看他笃定的神色,希岚湟顿了顿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有些设想,不一定能实现。水这东西无形无状,流到哪里便是哪里,一味的去堵只会无济于事,还不如修建沟渠将它引到各处。”
“哦?说说看。”他似乎来了兴趣,一向淡漠的眸子里也有了几分亮光。
希岚湟被他盯得挺不自在,索性站起来走到一边:“下游缺水、中游洪涝,都是因那一道闸门所致。还不如砸了闸门,修建储水的水库、挖沟渠将水分流,这样既不怕连日大雨的积水泛滥,也不用担心不下雨的干涸了。”
她是不懂治理水患,如此提议也不过是想到他们西顿尔草原,人们都会在雨水多的时候去河里挑水,用罐子储存好。待到落雪的时候,雪山上再没有水流下来,人们便用罐子里早储存好的水,度过一整个冬天。
这种做法很聪明,她觉得林安江沿途的人也能效仿。
但赵原溱此时的神色越发莫测,眉头皱了又松,眸色明灭不定,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希岚湟悄悄的观察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惴惴。
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学琴,弹了一曲后等着夫子评价,也不知好是不好。
正当她想要问一问时,外间传来朝歌的声音:“王妃,热水已经备好了。”
“你若无其他事,我便去沐浴歇息了。”
见他没有反应,希岚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匆匆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