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县令府内。
太阳西斜,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内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花园锦簇,剔透玲珑,佳木葱茏,情趣盎然。一眼望去,暖阁书房等建筑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
室内干净雅致,西北角有向上推开的大窗,窗下便是贵妃榻,可供人歇在上头观看窗外景色,右侧直通莲花池边,池旁铺的是彩色的鹅卵石,阳光轻纱相应,竹影斜疏,一派写意,浓淡相宜。
陆氏捡起细棉布给女儿做小衣,看着一派神闲气静,吩咐丫鬟道:“只打听着老爷在何处,怎么还没有回来。”
刚要绣上花样,茉莉进来回道:“老爷回来了,在外书房。”
陆氏就站起来。
茉莉不安的又加了一句:“有外客来访。”
陆氏处之泰然:“把鸡汤装好,我要去看看。”
书房内,两位男子相对而立,静默对峙,沙漏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中年男子身材高大而修长,有一管可爱的挺鼻,唇上蓄胡,发浓须密,一身白色蓝纹长袍,体型匀称有力,充满内敛的气息,唯有细长的眼眸,透露出细微的动容和无奈。最终,赵廷先动了,大步地走到书桌前坐下,乍眼看去的瞬间,他沉静优雅端坐的姿态,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袖筒的暗处,双手紧握成拳。
这时,却听小厮进来回夫人求见,赵廷不免惊奇,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中年男子是一到安阳县就直奔赵廷来了,根本没有时间告知其他人,不是他的锅,便神情自若。
赵廷命小厮:“请夫人进来罢。”
陆氏把茉莉留在外头,自己拎着食盒独自走进来,进门就是一张黄花梨桌子,拐到东次间,倒没有像其他屋子那样临窗大炕,只窗下一张极大的鸡翅木书案,放着不少东西,另就是一色鸡翅木的家具,俱是沉稳大气。
赵廷和陌生男子同时转首看向门口,陆氏轻盈地走进来,仪静体闲,亭亭玉立,对赵廷微笑道:“老爷一天辛苦,妾身特意煲了鸡汤带来。”
看着赵廷接过食盒,又侧身对中年男人福身一礼:“原来有客人来访,实在是失礼了。”
这天从睁眼开始,她的心里就不安,女人强烈的感觉驱使着她密切关注着夫君的动向。先是知晓了昨夜里有小客人来访,今天竟得到老爷的允准和女儿呆在一起,还没等到老爷回来,让她问明小客人的来路,就又听到身边丫鬟禀告有一位陌生男子正在拜访老爷。她凭着被夫君宠爱的心里的一股冲劲儿,不管不顾地走到书房,她有自信可以进来,因为她拥有着丈夫给予妻子的爱重。
陆氏抬眸瞅了赵廷一眼,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安静地走到八仙过海的六扇屏风后面坐着。
半个时辰后。
“老爷,我们的女儿还小,到陌生的地方会害怕,会不习惯,会想家。”陆氏的话外之意满满,虽然我不明白老爷你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拒绝这位仁兄的要求,但是考虑把孩子交给其他人养就很荒谬了,你的女儿不但有爹还有娘,你不要女儿的话,我可以和女儿有一个家。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是否把女儿交给你带走,毕竟小孩子离不开父母。”赵廷听出夫人的语气不妙,思量着开口。
“为了你们好,更是为了你们女儿的安全,我必须带走她。我知道你们以后对府中仆从的要求会更加严苛,甚至可以花大代价地培养武士。为了证明你们可以做到,你们也会告诉我,你们为了全心全意地照顾我的小徒儿,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再要孩子。”说到这里,中年男子顿了顿,转头深深地看向赵廷道:“你明知道……”
赵廷用余光扫了屏风一眼,打断他的话道:“既然我们的情况,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了,那就更应该了解,直到今天,在你找到我之前,我的女儿一直生活得很平安。果仁,相思竹我已经转交了,你上次的嘱托我完成了,我女儿的选择你也知道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你想提前带走我的女儿,也得问问我这个做父亲的意见。”说什么他的小徒儿,这人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空气中乍然爆起了火药味。
“夫人,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和这位仁兄单独谈谈。”
陆氏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夫君定是隐瞒了她什么,只是现在还不是计较的时候,况且他对女儿的爱不比她的少。
看着陆氏窈窕的身影渐渐远去,赵廷拿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摩挲起来,仿佛在研究纹路,下一瞬,还在把玩的茶杯,就以势不可挡之势,伴着冷厉的风向对面劈去。果仁轻轻侧头,右手去接,身体旋转,衣袂未动,茶水悉数落回杯中,“师弟,你装糊涂,我来说,你嫡亲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必入幻若门,这也是你种的因,结的果。”气定神闲的把茶杯放回桌上,“观方才情形,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和弟妹说过吧?”
果仁终究是残忍地挑明了。赵廷背过身,有温热的泪溢出眼角流到脸颊,他都记得,曾有一少年,为了和深爱的女子在一起,情迷心智,放弃门主之位,付出代价,自己以后的嫡长子(女)终身侍奉幻若门,除非成为门主,否则一生都要被幻若门的人驱使。虽说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选择,但是割舍女儿的痛和对不起女儿的愧又岂是好受的呢。这一辈子,他是被陆宸套牢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甘之如饴。也许女儿的生而知之是幸运的吧?
“放纵不羁俏少年,风流倜傥识夭秾。最难消受伊人恩,万死不辞为姝好!”果仁押了一口凉茶,淡淡道:“你自己选择的路,却要让你的女儿替你背负,你注定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