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皇子李桢不可思议地盯着楚不凡,“楚小姐莫非是在说笑?若是楚小姐对李桢的做法不满,大可提出来,不必用旁的方子诳我。我妹妹碧荷已经死去很久,李桢不许任何人拿她说笑!”
“五岁那年的花灯节,皇兄偷偷带我去安平街上玩,人太多,我被挤倒,手上划破一层皮,皇兄担忧急了,推开身边的人就来扶我,结果被陌生人打了一顿。”
“回宫后,母妃找不到我们已急昏过去了,母妃醒来以后,她气急了,一怒之下将我们关在小黑屋里,还将皇兄打了五棍。虽未打我,但我却吓哭了,那时皇兄说‘别怕,碧荷,有皇兄在’,皇兄可还记得?”
楚不凡说着,脑海里渐渐闪现出画面,两个小人跪在小黑屋里,男孩被打的浑身发抖,仍旧挺直了脊梁安慰着小女孩,小女孩哭花了脸,害怕极了,听见男孩的安慰,脸上的恐惧渐渐消失,他们相互依偎着睡去,夜里,林贵妃派人来抱走了碧荷。
“不可能,我总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碧荷被人毒死,我亲眼见到她合了眼,怎么会转生到另一个人身上回来?!我不相信。”大皇子李桢面带震惊之色,他看向楚不凡,嘴上虽然说着不信,然而眼神之中却少了许多敌意。
他不确定面前的楚不凡说的是不是真话,可看她神色不似作假,思量着楚不凡连日来的所作所为,还有她和柳城亲近的关系,李桢有些动摇。再说了,临近的姜国也曾传出过逝者借着生者之身重回人间的传闻,莫不是妹妹碧荷公主借着丞相之女楚不凡的身子也回来了么?!
“皇兄最喜欢的东西是玉扳指,最喜欢的颜色是明黄,最害怕的是老鼠,最讨厌的是母妃哭,是不是?”
大皇子李桢身子一僵,他望着楚不凡,眼神之中波涛汹涌,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的波涛变成惊喜,变成歉疚。
“碧荷,你怎么会转生在楚不凡身上?你怎么一开始不告诉皇兄?”
大皇子李桢上前一步抱住楚不凡,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声音嘶哑的很。
“碧荷,皇兄查了三年,总也查不到送那碗毒药的凶手。我在太子府安排了许多线人,却始终没找到任何的线索,你会不会怪皇兄没用?!若是皇兄当年再小心一些,你也不至于……”大皇子李桢说着,只觉得心如刀绞。
“你一定是觉得皇兄没保护好你,一定是觉得皇兄没给你报仇,所以一开始才不认我是不是?!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也不知道你到底受了何种痛苦,若是可以,皇兄愿意代你承受。”
“皇兄……”楚不凡并不喜欢大皇子李桢,他并不正派,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沉无力的感觉,第一眼见他,楚不凡就觉得他温柔的眼眸后隐藏着许多冰寒,这种人绝不能做朋友。
可是作为碧荷同他在一起,总是心安。
“我们一起杀李闲。”楚不凡道,眼神瞬间冰冷。
大皇子李桢松开楚不凡,瞧着楚不凡冷冰冰的脸色,心里一沉,“皇兄本就想杀他,等皇兄杀了他登上帝位,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们!”
“太慢了,皇兄,杀的太慢了,若我是你,绝不会等三年,我要他活不过这个春天。”楚不凡眼神坚定,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嵌入皮肉之中疼的发紧。
许多年前,应当是八年前,秦六娘死的那一年,秦笙穿着孝衣独自一人去坟前烧纸。
一支游荡队伍出现在断崖旁的矮松下,秦笙侧着头一瞧,刚开始没怎么注意,半晌后脸色瞬间惨白,她拼了命地向后奔跑,然而那支队伍很快将她吞噬!吞噬!完全地吞噬了!
“啊!别拽我!”声音陡然拔高又骤然撕裂开,灰蒙蒙的人间里,雪花不停地飘落。
“小妹妹,别害怕,大爷来疼疼你!”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
……
“啪!”
“啪!”
……
秦笙的脸不停地被狠狠地甩过去又甩过去,她艰难地趴在雪里十指带血抠在地上绝望地往前爬着,骨间传来的剧痛和刺骨的阴寒让秦笙眼前发黑,必须逃,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们如愿!心在哭诉着祈祷着,然而双腿被拽住,她的身子一次次地被拖回去,拖到那些肮脏可怖的男人们中间!生不如死!
“秦笙你不是卖艺不卖身么?!呵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老子,活该在这里让我们作践,你跑什么啊,秦笙,别他妈的装清高,我给你找了七八个老汉,等会挨个伺候你,只要你求饶答应做我小老婆,我就饶了你,怎么样?求不求饶?!”
“我不!“秦笙咬着嘴唇,愣生生咬出血来,”除非我死!“
天旋地转,秦笙被十来个人围在一起,那样的大雪天,她的衣衫几乎全被撕碎,冰雪中躲着,绝望中祈求着,若是躲不成,她下了决心去死,绝不能屈辱的活,然而在荒无人烟的悬崖峭壁外,必死时刻,那少年又出现在她面前。
如神一般地将她护在身前,秦笙脸上现出惊喜的笑,他的功夫很好,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些人被他全部打倒,秦笙抱着胳膊开心地跑过去道谢,却看到少年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的手心里流出一小股的血来,滴在脚下的雪地里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红艳梅花。
“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秦笙被这场面吓哭了,她不晓得少年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她恐慌地奔过去,害怕少年因她而死,怕的要死。
“不要哭,我最讨厌女人哭。”
少年银色衣衫下渗透出一朵朵血花,他清俊的脸庞变得异常寒冷,他半跪在地支撑着身子,秦笙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喂,你没事吧?喂,你千万别有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风撕碎,她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地跪倒在一片大雪地里,他的血染红了雪,一片白,一片红。
“你怎么总一个人?怪可怜的。“他被秦笙摇晃地浑身痛,瞧着秦笙眼角的泪无奈道,也不记得是几年前,偶然出宫走到长乐街,他就看见了可怜兮兮几乎被冻饿死的秦笙,当真是可怜的很。
“我娘死了,我来给她烧纸,你千万别有事,求求你了。“秦笙满眼含泪,委屈地望着他,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朝他挤出一个笑,笑容绽放而开时,眼泪顺着鼻翼流了下来,她抿了抿嘴,突然很欢喜地笑道:”原来是你啊!“
“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碰到你。“
“那你就更不能死了,你站起来,咱们一起走,只要我活着,我就撑着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成不成?“
“你喜欢我?“
……
“我现在喜欢你。“
那时的秦笙眼神丝毫没有任何躲闪,她真诚,她勇敢,在他重新出现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堵上自己的一生。
那时的太子李闲经历宫中变故,被贬到长乐街,开怀性子犹在,仍旧是个少年。
楚不凡眼睛有些酸涩,她游荡在国城里,自嘲地笑了,她怎么就想到这些了呢?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些事情了?
产生这个想法时,她又惊住了,突然忆起,哪怕她身为秦笙活着的时候,她也很久没想起过与太子李闲第二次重逢原是这种场景。
她记不起,他不想忆,回忆就那般被搁置,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如涓涓细流向她袭来。
长乐街到了,那面墙到了,楚不凡立定,看着。
白日转换为黑夜,三年前的秦笙躺倒在那。
秦笙蜷缩在地上,整个身体蜷曲的可怕,她眼里的泪和血一齐流下来,胸腔中的热气渐渐被冷气包裹。天上的雪花簌簌地飘落,雪竟更大了。
“太子……李闲……若真是你……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好好跟你算这笔账!”
咕哝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秦笙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死透了。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良善无知的活着,她要以钢铁为骨,以鲜血为铠甲,让这些欺凌过她的人付出代价!血债血还!长乐街上被大雪埋住了半个身子的少女发出最后一声哀怨。风声伴随着雪声渐渐大了,忽然间,墙头上的雪被风吹散,一团雪打在秦笙带血的脸上,“啪!”的一声融化了……
“小姐!小姐!小姐您去哪了?姜国皇子呢?“
“小姐,您去哪了?轻舟要急死了!“
小李青和轻舟在不远处朝着楚不凡的方向招手,楚不凡伸出手来朝着二人摇了摇,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走了,我们回家,爹和娘还等着我。“楚不凡道,拉着轻舟的手便往丞相府的方向去。
轻舟身子僵住,她站在原地不动,声音颤抖地问道:“小姐,您的手怎么这般冰凉,像……“
楚不凡回头,反问:“像什么?“
轻舟咬了咬嘴唇,缓缓摇了摇头,心头却道:“像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