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风凉凉吹在人身上,让人的精神分外清明。
陈钰不忍地看着秦笙,拍了拍她肩头道:“既然那么痛苦,既然过去那么艰难,为什么你不试着放下,为什么不试着……躲一躲呢?”
秦笙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抬头看她,眼睛里盛满了苦涩。
“你那么努力地反叛,那么努力地让自己变强,不就是为了最初的愿望,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好好的活着么?为了这个愿望,死了那么多的人,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老天既然还让你站在这里,说明老天是爱重你的呀。阿笙,你好好的跟步渊在一起不行么?为什么……要一直一直地执拗呢?”
“阿钰,我想变回我自己,我想用秦笙的身份,秦笙的脸活着。他们欠我的,我得拿回来。他们欺负我的,我得拿回来。那一条条为我死去的生命,我得记得。小时候,我阿娘经常跟我讲,你要好好地做人,好好地活着,这样才能幸福地过一生。好好做人,我就得把我欠别人的债还清,我就得把他们欠我的,拿回来!只有这样的活着,才能得到幸福。”
“至于步渊,他在不知情的时候伤害过我,我不怪他。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份。我要走,他要留,既然留不住,那便就当我们之间恩怨一笔勾销,各自去走各自的路,谁也不欠谁。”
秦笙道,眼睛里闪动着星光,是痛,是浓浓的哀伤。
陈钰久久地看着她,半晌垂头一笑,抬头释然开,她用胳膊勾上秦笙的脖子,大力到秦笙几乎喘不过气来,陈钰半抱着秦笙,没心没肺地道:“我不管,总之你走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若是不给我安排个好相公,秦笙啊,你这辈子可要养我了!毕竟我真的是个穷光蛋啊!”
“哈哈哈哈哈……”
二人对视着,突然扬头开心地笑了,秦笙搂住陈钰的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她唇角上扬着,看着璀璨星空,呢喃道:“阿娘,阿笙要回去看你了。楚爹爹,董娘亲,你们等着我。”
药房中,灵辰拿着蒲扇守着步渊打瞌睡,步渊趴在床上,背后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和药味,他眉头紧紧蹙着,脸色苍白,十分虚弱的样子。
然而,纵然如此狼狈,他仍旧是高高在上的谪仙。
少年,少年,落尘,落入凡尘。
“灵辰,你去睡吧,我来看看他。”秦笙轻轻叫醒灵辰,拿走对方手中的蒲扇道。
灵辰瞧着是秦笙,拍了拍秦笙的后背道:“你挺不住了叫我,我就在门边守着。”
“嗯。”
秦笙看着灵辰迷迷糊糊地迈出门,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她转过身子,用蒲扇一下一下地替步渊扇着受伤的后背。
这样炎热的天气,这么重的伤,若是感染了,该是多么的燥热和痛楚?!
秦笙扇风的力道很好,步渊紧紧蹙着的眉慢慢淡开。
“阿笙,别哭了,我会守着你的。”他说。
“落尘,好久没有这样叫你了,真怀念我们初见的那段时光。你知道吗?我很不好意思地同你讲,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虽然那时我并不明白,可是那种悸动的感觉,真的好美好。它让我觉得,我在活着,好好的活着。”
“失手差点杀了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阿娘,不知怎的,我竟然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每一次你说要带我走带我离开的时候,我有一半在想你是不是骗我,另一半在想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想答应你的。但我解不开心里的结,我不敢,我不甘心。”
“我傻傻的想过,作为轻舟,我真的期待嫁给你,哪怕你只是把我当作轻舟。可是这该死的命运啊,总在我下定决心时,给我重重一击。所以,咱们忘了吧,只当没见过,只当不认识。我走了,你好好地待在姜国,四皇子和五公主那样的人,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没了我给你拖后腿,你还不是一个人打他们一双?”
秦笙说着,笑着,她久久地盯着步渊微蹙的眉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她俯下身去,侧着身子轻轻地在他唇角吻下,滚烫的泪水打在步渊眉心,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看到秦笙离去的背影。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剪影,然而那影子飞快一闪,很快消失了,手也很快因为无力垂落在身侧,步渊重新陷入无穷无尽的迷梦之中。
“你想好了吗小丫头,虽说老头子手艺很好,可这是要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你真的想好了么?”老大夫有些担忧地看着秦笙,再三确定对方不是一时脑热做出的决定。
秦笙递给老大夫一张纸,笑了笑道:“自然想好了,老人家,您就照着这上面画的样子帮我吧。您就当治病救人,我会让阿钰付你酬劳的。”
“既然想好了那咱们就开始了,只不过,这右边眼角下的痣,你真的要么?这张脸绝美是绝美,可带着一股子柔弱相,你这副身躯配这张脸已经很合适,若是再点了这颗痣,那种楚楚动人的脸可是祸国相,会给你带来灾祸的。”老大夫提醒道。
秦笙苦笑了声,道:“灾祸我也见过了不少,长相哪里可以避祸呢?老人家,您就这么做吧。只是,我想离开这里,还请老人家帮帮忙,别让别人知道了。”
“好,你先吃了闭气药和圣药,咱们去别的地方,大概要半年你才能以这副样子见人,我看你身边那个陈钰丫头挺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老大夫沉吟道,他知道一般能下这种决定的人背后都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他是个大夫,负责治病救人,其他的就不掺和了。
秦笙收拾了东西,留了封信,和陈钰跟着老大夫往外走。她看了看药房的方向,看了很久,最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离去了。
“步渊,不对,我还是习惯叫你落尘。落尘,我走了,不会再回姜国。我们之间的恩怨,就随着我离开,然后一笔勾销了吧。这是宿命,我们终究有缘无份。你有你的姜国,我有我的宿仇,我们不在一条路上走,终究是不会重逢的。”
“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少年,当然,现在你也是个少年,可我……已经是活了好几辈子的活死人了。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命运又是这样的公平。我要回梁国了,复我没有复完的仇。我答应过楚家人,要将他们厚葬,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食言。”
“我没有什么愿望,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听到别人口中说的那些我受罪很多的话,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想好好地活着,谁也不欠我,我也不欠别人。如果做不到这些,那么人生又有什么意义?你也许会说,我这样讲完全不通,没有什么债是能还清便还清的,我也知道,但是李闲欠下的人命,无论如何,至少,我要他本人的命来偿还。”
“我所求不多,愿你日后能找个温柔贤淑恭顺的女子,你们二人携手好好的度过这一生。愿我愿秦笙好好地活一场……不要觉得人生艰难,也不要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么?只要活着,这多彩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要好好走这条长路。梁国秦笙笔。”
步渊坐在王府屋中,反反复复地看着这三张信纸,忽然冷笑了一声。他满脸沧桑,胡子胡乱地在脸上生长,眼下一大片的乌青,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浑浊。
灵辰走进推门走进屋内,带着一股子冷风,一大片落雪,他皱着眉头瞧着满屋子的酒坛和摔碎的茶盏,瞧着穿着一身白衣,面容憔悴,萎靡不振的步渊,心疼道:“殿下,轻舟那丫头就是没良心的,她和她家小姐一样没有良心!您这般待她,她还要走,那种人,您做什么那般上心啊?!”
“鬼庄没了,您巡视边疆虽然得了陛下青眼,可这半年您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专门为了一个女子成天酗酒,这样和过去的四皇子步淮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四皇子步淮,他见您酗酒,可是改掉了自己的陋习,成天在陛下跟前晃悠,以期得到陛下更多恩宠。巫族对您不会再有任何助力,加上五公主步晴成天在外散布的那些对您不利的消息,您的地位很快会受到威胁的!”
步渊听着,小心地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入信封当中,然后将信封用一个红木盒子装好,放在床头,做完这些,他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提了桌子上剩下的半坛酒,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
烈酒入了喉,先是冷和辣后是无边无际地热火。他推开门任凭冷风冷雪入了屋子,屋外的大雪飘落在他落寞的脸上,落在他眉间,他失神地用手指点了点唇角,想起秦笙,在冰与火的双重痛楚中,苦笑了一声。
“一笔勾销?不可能的。”步渊轻轻道,半晌将酒坛子摔落在门前的一片大雪里,冷道:“四哥他们看戏看的够久,到了该换场的时候了。”
他看着摔入雪中没了踪迹的酒坛,抬着头去看天空,嗯,又是个冰冷的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