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见过。
所以他这样说,也并不算是错。
昨夜,这个女人的确飘到了他睡的那棵树上,还抽走了他手中的赤髓。
还有,那惊鸿的一瞥。
赤髓,已经又开始微微地颤动了,好像听到了谁的召唤。
可这一次,他却能动,行动自如。
难道,他又猜错了?
少女似是有些不满意他敷衍的回答,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脚上的铃铛还在轻轻作响。
她径直落到了顾影面前,向前探着身子和他四目相对,瞧了半天,像是在研究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什。
她抬头看了看顾影脸上浮现的微妙的表情,撇着嘴摇了摇头,把手负在了身后,学着老头子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踱起步来。
只不过,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故作老成的样子并不会让人觉得神秘,而是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还有些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她一步一步慢慢踱到了他藏刀的身侧,盯了半晌,“这不应该是你的刀,他呢?”
听到这句话,他已经十分确定,要找的人,就是她了。
只是依着顾承风的口气,已经来过多次,而她总是避而不见,可是这番却又主动地问起他的近况,不知是作何打算。
“你何不自己去问他?”
“他还活着?”少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却从他的话中知道了她想了解的东西,长舒了一口气,抿起嘴来窃笑着,“活着就好。”
顾影没有在意她的故意无视,只是他心中有很多困惑,昨夜的笑声与那故事中描述的笑声实在是太为相像,“二十年前,那林中的女鬼,也是你?”
“说是,可也不是,说不是吧,也算是。”
她的食指放在嘴边咬了很久,皱眉沉思,好像这的确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支吾了很久,才总算是想出了个差不多算是答案的答案。
可万物本就是即是,不是即不是,这又算得个什么答案。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告诉你。”
少女脸上露出了一抹娇俏而狡黠的笑容,只是她看到赤髓的震颤,又收敛了笑意站远了一些。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她不回答刚才的问题,他也不逼问,只是又换了个问题。
“我几时杀过人?”
少女疑惑地眨巴着铜铃般的大眼睛,这副无辜而惊讶的样子,任谁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都不会将她与杀人联系到一起。
“林子里的人。”
“哦……你说他们……”少女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继而若有所思地说着,“你既然知道那些事,那你也一定知道,林子里的人的确一个都不是我杀的。”
这句话,她说的也不错。
那时,林子里的人,有一个是被同行的人杀的,剩下的几个,都是被笑三分杀的,确实与她无关,可又的的确确与她也息息相关。
“那前一夜绝顶峰的血雨,那六百八十三个人……”
这个,她应该就不能再赖了吧。
少女继续负手踱步,脸上却露出一副感慨忧郁的神情。
“城里的雨没事,城外的雨也没事,怎么就偏偏的绝顶峰山脚下的雨有事呢?
我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得出来,那场雨之所以能迷惑人的心智,不过是有人早去了峰顶,在上面下了毒罢了。
你连鬼神之说都能信,却不相信实则是有人在捣鬼?
你们这些糊涂人,从来不在自己身边找缘由,却将事事都归咎于天意。
天意若真是有灵,岂不是也要被你们气得郁愤而亡?”
这件事,他倒是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也许,顾承风都不知道,那夜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也许,他只是没有告诉他。
“什么人?”
“看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少女看着他那双充满猜忌的眼睛,又豁然一笑,“不知道也好,至少,他还算是个人。”
“此言何意?”
“有些事,你最好永远都不用知道。”少女踮起了右脚尖,轻旋着脚腕上的铃铛,绕着地打着圈儿,又扭过头不再看他,“算了,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你为何会找上我?”
“只因我原以为……”少女有些羞怯地看着他,突然悄悄凑到了他的耳边,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只因我喜欢你的眼睛,我想要你……做我的情郎。”
她的表情很严肃,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说完,她又迅速后退了几步,似是笑得有些沉醉。
她的脚腕轻晃,铃铛声叮铃嘟铃地作响。
她在想象着,把他的眼睛嵌进铃铛里,碰撞出来的,该是一种多么曼妙的声音。
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地笑得更开心了一些。
眼睛,又是眼睛。
他好像这几天来,一直都逃不脱那个无名小镇的梦,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提醒着他。
面前的少女笑得那般天真无邪,可是他却觉得有些背后生寒。
做她的情郎,这种话,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到过了。
当年有人敢说,可这些年过去,也再没有人敢。
他以前,是很善于处理这种事的。
可这次不同,她不同。
这个人,他不得不要让她活着,那个人要一个活的。
他本想多问她一些事情,那些他永远无法主动去问顾承风的事情。
可他每次听到少女口中的回答,都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话,他已不想再听她说任何话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敕令,“有什么话,见到他再说。”
“不去。”
少女回答得也很干脆,她也不是随意屈就于别人淫威下的人。
就见她身形向后一跃,飞出几步之远。
“你怕赤髓?”这是疑问。
顾影慢慢地朝她靠近,只是他每靠近一步,那人就向后退一步。
赤髓已经颤得很厉害,好像随时随地都会从鞘中直冲出来。
她的眉眼皱蹙了两下,没有回答,只是她的动作已经在帮她回答了。
这里已经是绝路,任她再想跑开,也绝非如昨夜那般容易。
刹那间,刀光一闪。
顾影已经拔刀,而那个少女的额前,已经被削去了一缕青丝。
他终于确定,赤髓虽然伤不了别人,却能伤的了她。
“你怕赤髓。”这是肯定。
少女并不作答,只是她的眼睛已经泛出了殷红,水袖轻扬,卷起一波涟漪。
“这不是你的刀,你也用不了它。”
话音刚落,顾影就觉得手中的赤髓像是那鬼头张的火炉中烫红的烙铁,一股灼烧感让他手心一松,好像是扔掉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一样自然而然。
赤髓便噌的一下飞了出去,停在了那个少女的手中。
他在奇怪着,明明那个女人是怕赤髓的,而且赤髓也的的确确能伤到她,可是为什么,赤髓又好像更听她的话?
“这是最后一次,我放你走。”
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好像这里该怕的人,本应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