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衣少年与裘甲少年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分头而行,悄悄飞身上了屋檐。
月色下,除了飒飒的风声,丝毫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一切静如死水,享受着夜永恒的沉寂。
单衣少年刚刚飞到屋顶上,就感觉有一阵彻骨的寒气直扑面门,他的脑中不知为什么嗡了一声,突然就被放空了一瞬间。
要知道,高手对决,哪怕只是片刻的犹豫,便已足够被人要去了性命。
他素来不会如此大意,只是这一次,由不得他。
虽然他眼前空无一物,可是他知道,黑暗中,已经有什么东西盯住了自己。
他又不动了,面对别人的时候是不屑去看,而面对身后的这个人,他竟然不敢去看。
身后,有人,却没有人的气息。
还没见到这个人的脸,他就已经被这股杀人的戾气镇住了,感觉得到,手臂上的汗毛已经根根竖起,握刀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咯咯作响。
他凝神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的却是浓浓血腥味里面夹杂着一股甜甜的奶香气。
血腥味很重,香气却很淡,淡到除了他以外没有旁的人能嗅得到。
他不动,身后的人也不曾动,这让他想到了一种动物,狼,是最具耐心的一种动物,捕猎的时候可以静静地盯着猎物等待时机,等得很久很久。
他不回头,可是他同样也片刻不敢懈怠,他也在等。
等那个人出手之际,他也必须在一击之间找出破绽。
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可是冷静这种于他而言本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却在遇到这个人时莫名的消失了。
“什么人?”
裘甲少年却突然从一边窜出来,一手持剑对着那个鬼影子大喝一声。
他这莽撞的一惊已让顾影的心沉下了半截,倘若不得不战,只能以死相搏。
可是,黑影的杀气虽然很重,却始终未曾出手。
只见那个鬼影缓缓的飘到顾影身前,他这才将这人瞥了个大概。
这个鬼影身高不足六尺,倒有点像是个侏儒。
只见这人全身上下披着一件漆黑的肥大的袍子,袍子上的帽子将上半边脸全部遮了起来,而蒙着面又将下半张脸也全部遮了起来,甚至连眼睛都看不清在哪。
他的身形瘦弱,风一吹过,就像是张纸片一样,看不清袍子下的虚实。
好像在他面前的就只是一件袍子,而里面并没有人。
他离得太近了,就只敢看见这个人的上半身,目光根本不敢挪开,好像再挪开一点,随时都有可能遭到这个人的致命一击。
顾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得到强烈的压迫感,手中早已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
堂昭钰也不说话了,他起初并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如此的危险,只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影,心中便已知晓了大概。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能凝结成冰,这三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时间的轮轴已经停在了这里。
堂昭钰执剑的手还悬在半空,不敢放下来。
顾影的眼中依旧黯淡,他看到的仍旧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至于死的是谁,其实并无所谓。
鬼影不说话,只远远的朝院中望了一眼,便嗖的一下不见了。
空气中,留下了掺着淡淡奶香的血腥味。
单衣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稍微活动了下刚刚紧张得已经握刀握的僵硬的手指。
“他是谁?”堂昭钰问道,余悸未定,呼吸未平。
顾影又深吸一口气,确定那股奶香味已悄然远去,不复重来,才缓缓说道,“死神。”
“死神?江湖上真的有死神?”堂昭钰的脸上浮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死神,只近五年中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江湖传言,但凡死神到过的地方,万灵不生,但凡见过死神出手的人,都是死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知道他的去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意图。
他像是随性而为想杀就杀,又像是经过一场周密的谋划。
他不同于一般的杀手,一般的杀手,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他都会为你杀人。
可是死神,没人知道他的价钱,也许只是因为听说过死神的人里,没人能雇的了他。
假如真的有雇主,也没人知道他杀人时收了雇主多少钱,更没人知道,谁雇过他,而他又杀过谁。
这本就是不符合逻辑的一件事,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已经变成了死人,若是没人知道死神杀过谁,那江湖上到底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的呢?
江湖,之所以为江湖,就是因为它的深不可测,就是因为它从不附属于任何人。
每个人依附它而亡命天涯,它却洞悉人心操控时局。
江湖上本就有着太多不可知的东西,有着无法去解释的道理,有人称之为神秘组织,有人称之为怪力乱神。
可真正懂得它的人,独看,独听,不语。
它就是江湖,为什么一定要把它生剥开来,看到里面血淋淋的真相呢?
但凡穿着一件漆黑的斗篷的人就能冒充死神,因为没人知道真正的死神应该是什么样子,江湖上的死神太多,真真假假,太多人打着死神的幌子去杀人,早已让人眼花缭乱分辨不出,那这个死神又如何辨别是真是假呢?
堂昭钰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已经憋了好久了,又疑惑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不杀我们,又为什么不取走那个东西?”
“如果我知道,怕早已是他刀下亡魂了。”顾影不再作答,径自往丛林深处走去。
他既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是真是假,又与他何干。
他只知道,他还活着,就一定要回一个地方。
夜,是最适合赶路的了。
寻常人喜爱在白日里赶路,夜间休息,那些人认为白日里人多,热闹便安全。
而他们正是恰恰相反,在夜里赶路,白日里休息。
夜深人静时,树林里只有豺狼虎豹等野兽,鲜有人往。
对他们而言,人,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只要避开了人,那所有的危险便不能再被称作是危险。
所以,夜里赶路,比白日里要安全得多。
然而,这种想法也不单单是他们两人这么认为的,也有少数的人比他们更认同。
那些人就是黑暗的化身,是夜中的影子,是月下的亡魂,孤独,自我,无畏。
他们无处容身又行迹隐匿,天下之大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却又从不为人知晓。
天涯孤影,好似说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却不愿意被这样称呼,这样叫起来听着像个无根的浪子,漂泊,可怜,可泣。
杀手,他们宁愿被人称作杀手,至少这样,他们还可怖,可惧。
一个能够被人害怕的人,往往才会更少受到别人的伤害。
林中深处突然凭空飞出一把长钩,那钩不深不浅,不偏不倚的朝着顾影的咽喉方向飞来。
黑夜里的黑钩,如无常索命悄然而至却势如闪电。
顾影顺势抽出了那把他握在手中的刀挡了回去,他知道什么时候不用拔刀,什么时候应该拔刀。
这把刀,既没有飞羽门掌门那把富贵华丽,也没有一般刀刃至少剔透锋利。
这,是一把残破的刀,刀上已是凹痕斑斑,还留着数次与人交手时,刀被别的利器开花了刃留下的窟窿眼和毛躁的齿痕。
没人知道他贵为饮风阁的少阁主,为什么甘心用着这样一把可以称作破烂不堪的刀,一把无名的刀。
可是堂昭钰知道,这把刀,是少阁主初学刀时老阁主赠给他的第一把刀。
他用这把刀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差点被人杀,过往种种不可尽数。
单衣少年这次刚出手便拔刀了,飞羽门的掌门不配他提前去拔刀,而林中这个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素未谋面,只一出手,他便觉得该拔刀了。
堂昭钰认出了这个钩的主人,大步向前想要出手相援,却被顾影一手拦住。
他的嘴角流露出了一抹戏谑而期待的笑意,是为终于能找到一个不枉他出手来消磨如此无聊的今夜的人,“这个人,给我。”
“你不是死神。”
树林深处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嗓音,声音来自四面八方,还带着回响,让人分辨不出哪个是虚,哪个是实。
“不是,可我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