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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何必这么对浅浅……浅浅不过是受了小侯爷一点青睐。”陆浅浅一双泪眼盯着面前没什么表情的沈字酒,抬起细若无骨的腕子,用手轻轻捂着面孔哽咽几声,“……是浅浅今日唐突了。”
陆浅浅倒是个柔弱的,泪眼婆娑,睫毛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只手半遮着自己的小脸。
沈字酒看着眼前这哭得梨花带雨的陆浅浅,再想想前世的陆浅浅,见着沈字酒病榻上落魄的样子,那一副嚣张狂妄的嘴脸,生不出半分同情心来。
见这陆浅浅哭也哭了很久,想必也哭累了,沈字酒轻叹一声,方才开了口:“陆姑娘若是真的知道,自己是今日唐突了就好。”
这番话,沈字酒讲得理直气壮,程思坐在一旁再一次笑场。
“陆姑娘和方瑜之间,那是陆姑娘的私事,无论如何都和字酒扯不上关系。”沈字酒又抬了眸子冷眼瞧了瞧陆浅浅,缓缓说道,“陆姑娘身为女子,又是名门闺秀,自然是要懂得礼义廉耻,莫要再传出这些惹人耳目的闲话才是,方瑜倒是无所谓,只怕是坏了我们陆姑娘京中才女的名声不是?”
沈字酒讲完,嘴角又噙了些笑意。
本是看今日这一位青梅竹马一位天降才女,二个女人之间的好戏,听完沈字酒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之后,众人的目光从沈字酒身上又看向陆浅浅,见陆浅浅涨红着脸,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便是也觉得有些无趣了,最后原本围着陆浅浅的人,便也差不多散了去。
见人都散了去,沈字酒一只手撑着下巴,侧了脸看向陆浅浅。
窗外的光将沈字酒的轮廓渡了柔和的边,那双没夹着什么情绪的眸子,将陆浅浅算不得友善地盯着,嘴角又带着冷笑。
陆浅浅看沈字酒正是逆光,沈字酒面庞精致,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看得陆浅浅心中竟是有些害怕。
在陆浅浅的印象中,沈字酒性子大条,没什么心机可言,又从未表现出有什么特别的才华。陆浅浅虽是家世比沈字酒只差一些,但自己才情容貌皆是上品,又是公认的京中第一才女,自是从未将沈字酒放在过眼里。
故而在沈字酒面前,陆浅浅还是有些飘了,只当自己面前的,还是当初那个软弱无能的沈字酒。
只是今日,陆浅浅面前的女子,躯壳是沈字酒没错,只是这从未有过的冷冽态度和称得上是有些刻薄的话语,却是陆浅浅从未感受过的陌生。
“我劝陆姑娘安分守己些,别想从字酒身上,找些你可怜的优越感……”沈字酒低声道,声音不大,只有陆浅浅和坐在身边的程思听得到,“……否则便如同今日,字酒还能请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让陆浅浅心头有些发怵,不敢对上沈字酒的眼睛,便是匆匆扭过头去,不再多语。
待沈字酒收回视线,程思才一边有意无意地掐着沈字酒的腰,颇有些玩味地说:“你今日怎么这么硬气,平日里也没觉得你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她今日怕是面对你丢尽了脸面。”
“难道……是因为方瑜?”程思在她耳边轻声笑说。
她死过一次,陆浅浅的嘴脸她再清楚不过,刚才她动动嘴皮子,就扫尽了陆浅浅颜面,若说她心中没有暗爽,她是不敢承认的,但她还不能直接地表现出来。
沈字酒面不改色。
“胡说什么呢,认识这么多年,我要是真对方瑜有意思,哪还轮得上今日陆浅浅对我蹬鼻子上脸。”
她的手,还是在袖子下,没有意识地轻轻握住。
程思附和着她的话乖巧地点着头,却不知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最后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是是是,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该有结果了。”
程思作为沈字酒这么多年的闺中密友,说话一向是没个正经劲儿,沈字酒白了她一眼,懒得同她讲这个话题。
“明日同我一起上街逛逛吧?我们好久没有添首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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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字酒自重生这两天过得有些郁闷,除了重生的惊讶,便是又见生前“故人”心中莫名的情绪。见了程思,她方觉得心情好些,只想遵从一个普通女人的心愿,和小姐妹一起逛逛街解解压。
正是四月,阳光照得整条街都暖着,可不是穿新裁的春装出街的时候么。这京城,经历过那么多遭历史变迁,街巷还是一样的繁华。只是从前生命最后的日子,她整日都只能透过轩窗,看那一方有些惨白的天空,沈字酒再便是没能从病榻上起来,多看看这曾经熟悉的世界。
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的场景,她却不争气地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程思也是很久没同姐妹一起出来闲逛,穿了新裁的衣服,雪青色的裙装,裙摆轻盈,发间一只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街边林立着各种酒家和商铺,还有路上摆了摊铺的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都让沈字酒有了想落泪的冲动,不自觉地抓紧了程思的衣角。
程思虽不知道沈字酒此刻的感慨,却还是握住了沈字酒的手,轻轻捏了捏,笑道:“怎今日这么粘我?”
“想你啊。”沈字酒这才从又些伤感的感触中收回了神。
“讨厌,这话可不是你平时的风格。”程思娇笑一声,当她是在打趣自己,“我是不是应该回你一句‘死鬼’?”
听了程思这不正经的话,沈字酒眼神也柔和了几分,笑着同程思边走边聊。
但其实此话并不假的,那时沈家失势,她自己也惨淡,唯有自己的好友程思,在人人对沈家避之不及的时候,偏是常常上门来看她。
两人便是走到一家颇为好看的门面前。
一栋典雅秀气的小楼,门前的招牌上用着极为秀气的笔法,刻了“清桐苑”三字。这铺子应是京城里最为有名的首饰店铺之一了。这清桐苑明明只是开了不足半年,便是成了女子们出门必去的地方,这店里的一钗一环,皆是精美。下至平民随意便能买回家的小物,上至能送进宫中女子身边的品物,在这店中都能寻得到。
“沈姑娘程姑娘可是许久未来了。”
二人刚踏进铺子,那招呼生意的美妇便是迎了上来,将二人引向二楼:“正巧今日店中刚到了些新鲜件儿,不知有没有东西能入了眼,姑娘便是先挑着,若是有什么喜欢的——”
这美妇正引二人上楼,弯着眼向沈字酒程思介绍新来的东西,三人还在这楼梯上,话都还没讲完,便听到一声有些刺耳的嘲笑声。
“哟,连我们卫子衿小姐都能进来清桐苑买东西了,现在的清桐苑,是不是有些次了?”
这话说得难听,连一向心大的沈字酒都听这有些不悦,众人的视线皆是向这有些聒噪的人看去。
那二楼的廊间,便是站着一个锦衣玉服的小姑娘,看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明明只是逛个首饰铺子,身后跟着四五个下人,站在一起,将过道堵了个严实。姑娘长得倒是美丽,薄唇艳丽,还带了几分少女稚气的脸却偏偏描了一双张扬上挑的眉。
看清这人的瞬间,沈字酒的脸色便暗了下来。
这姑娘一群人的对面,只身站着位青衣女子,只能看到背影清瘦。
未等二人开口,招呼生意的美妇脸上便是立刻带了歉意又无奈的笑,小声向二人解释:“这是当朝李相家的千金,年纪小了些,扰了姑娘们的兴致了。一会儿若是姑娘们不嫌弃,我为两位姑娘们多打些折扣。”
“无妨。”
沈字酒自然是认识这丞相家的千金李锦的。这刚活过来几天,也是把旧人见了个遍,倒也算得上是缘分。
虽是心中有些不快,但是却还是没能扫了两个人买东西的兴致,便也无视了一旁嚣张的李锦,上了楼径直走向货柜,权当是市井泼妇的噪音,聒噪惹了清净。
沈字酒刚拿起柜中一件极其精致的白玉梨花簪子,想对这一旁的镜子试戴看看,手刚抬起,簪子还未送进发髻里,身后便是传来一声比一声尖锐的话。
“前些年还是不入流的地方女,如今可真是烂鱼烂虾都能进京了。”
“看来现在朝廷给卫家的俸禄可真是不少了,我能看得上的东西,卫小姐竟然也能买得起了。”
“卫小姐不如再看看,带上这儿最贵的钗子,这张脸能不能入了入了上流人家的眼,万一一不小心就被哪家贵公子看上,纳为小妾,岂不是整个卫家都能跟着卫小姐鸡犬升天了?”
一身青衣的卫子矜未开口说话,那李锦的话便是更尖酸起来。
程思听了也是瞪大了眼睛,李锦看着不大,但说出的话却是太过势力了些,对沈字酒低声道:“你说李相也是当今宰相,怎家中教出的女儿如此不知礼数?”
沈字酒皱眉,然后便是很快的转身,沿着这过道,不紧不慢地走向李锦所在的方向。
程思有些吃惊于沈字酒竟是要主动出头对上宰相的姑娘,但却并未阻拦,便也跟上了沈字酒的步子一同过去。
沈字酒步子缓慢又端庄,径直向着李锦走过去,最后走到离李锦不过半米的地方,把孤身一人站着的卫子矜挡在身后。
李锦贵为宰相千金,自是嚣张,但沈字酒也不惧。
沈字酒一步一步从容,慢慢悠悠地停在李锦面前,一双琉璃般地眸子对上李锦的目光,最后方才轻轻开口,声音清冷:
“不好意思,姑娘挡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