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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品坟(4)

李莲花小心翼翼地看着张庆狮,眼角抽了抽,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杨秋岳一眼,“其实……”杨秋岳口齿一动,仿佛想说什么,正在这时,突然微风恻然,张青茅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大吃一惊,陡然眼前六支火把同时熄灭,耳边只闻劈啪、咕咚一连串肢体相撞和扑跌之声,随即陷入一片死寂。方多病在黑暗中大喝一声:“哪里逃!”随即有人往外奔逃,很快远去。

一团火光从上徐徐亮起,李莲花不知何时已经躲到隧道顶上,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下看。方多病脸色一变,他刚才在黑暗中与人交手三招,招式繁复,完全想不通凶手如何身外化身,竟一掌劈死了张庆狮!

“我没想到他如此辣手,庆狮他还是……”葛潘叹息,只见方才还活生生的“张庆狮”,转眼之间已经头骨碎裂,一声不吭当场毙命,歪坐在一边,因为头骨碎裂牵动肌肉,嘴边似乎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在这潮湿可怖、漆黑一片、满地人骨的陵墓之中,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躲在隧道顶的李莲花脸色有些白。方多病看着张庆狮的死状,“好厉害的一掌。”那边葛潘已经奔过去扶起张青茅,张青茅被一枚飞镖射正手臂,伤了条筋,并无性命之忧,现在他正呆呆看着张庆狮的尸体,神不守舍,双目之中流露着极度恐惧之色。

逃走的人是古风辛,张庆狮死了,张青茅受伤,只余下杨秋岳满脸青白,双手紧握拳头站在一旁。葛潘淡淡地道:“事情已经很清楚,杀死张氏兄弟的人,不是古风辛,便是你。”杨秋岳蓦然抬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葛潘,却不说一个字,只听葛潘缓缓地道:“而二人之中,你的嫌疑最大。古风辛不是傻子,他一逃,便是自认凶手,真正的凶手既然敢诱‘杀手无颜’和吴广入伏,敢杀张氏兄弟二人,绝非寻常之辈,岂会如此愚蠢……”

杨秋岳退了一步,看了方多病一眼。方多病已然糊涂了,听葛潘之言,显然很有道理,看看杨秋岳,再看看张青茅,眉头大皱。葛潘冷冷地看着杨秋岳,“而你,让我试一下便知你有没有杀张氏兄弟的功力。”他一掌拍向杨秋岳胸口,杨秋岳横臂招架,葛潘立掌切他脉门,杨秋岳逼于无奈,一指点出,指风破空。方多病脸色微变。葛潘陡然收手,“原来是武当白木道长高徒,难怪……”武当白木道长以快剑、指法和掌功闻名江湖,杨秋岳这一指确是白木看家本领“苍狗指”。

杨秋岳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张庆狮,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张庆虎,总之,此事与我全然无关。”方多病叹了口气,“武当白木的弟子,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熙陵来看坟墓?真的是很奇怪。”杨秋岳闭嘴不答。这人阴气沉沉,虽然脸色青白至极,却是不愿多说。

“那么……”李莲花在头顶上小心翼翼地问,“凶手已经抓到了?”

葛潘恭敬地对李莲花和方多病抱拳,“应当不错。”

方多病瞟了李莲花一眼,嘴里随声附和,“啊啊,‘佛彼白石’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料事如神,本公子十分钦佩。”心里却在大骂:死莲花,你知道死的不是张庆狮,张庆狮扮成张庆虎定有苦衷,原来是有人非杀他不可。你明知如此,居然还当场拆穿,这下人多死了一个,凶手也不知道是谁,你高兴了?杨秋岳一定是怀有鬼胎,古风辛莫名其妙地跑掉了,本公子又怎么知道张青茅没有嫌疑?他心里正自破口大骂,李莲花却在上面摸索了一下观音门门顶上方的石壁,“这里好像裂了一条缝……”他本是依靠墙上那些被砍凿的凹痕爬上去的,双手一摸那石壁,身子一晃,差点掉了下来,只得手足并用慢慢爬下来,“那上面有……”

他一句话没说完,葛潘陡然欺到杨秋岳面前,一拍肩封了他的穴道,“方公子,凶手交给你了。”随即借力纵身而上,伸手一扳,一块大石板轰隆一声掉了下来,陷入地下人骨泥泞之中,足足有两尺五寸厚,难怪连张庆狮也推它不动。

那石门的确坚固无比,但不知是经过了百年岁月,石质风化,还是饱受武林中人敲打震动,石门虽然无损,却在门顶石壁上裂了一条三尺来长的极细缝隙,若不是李莲花逃到上面去点着火折子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观音门顶上露出了一个三尺左右的黑洞,里头一片漆黑,就如一只地狱鬼眼,阴森森地往人间张望。方多病倒抽一口凉气,饶是他一向自负胆大,时常妄为,想到死于脚底的遍地人骨,却是不敢钻入。

葛潘脸现喜色,点亮火折子,一头向黑洞内钻了进去。李莲花手足并用慢吞吞地爬了上去,跟随其后,颤声问:“葛潘,里面有什么?”

葛潘答道:“我还没看……”突觉后腰略有微风,本能地回肘要撞,却陡然想起自己半身在观音门内,回肘一撞,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上,全手麻痹,而后腰腰阳关一麻,已是动弹不得,就此挂在观音门那黑黝黝的洞穴之中。

方多病目瞪口呆,点了葛潘穴道的人自然是在他身后动作笨拙的李莲花。杨秋岳和张青茅都是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李莲花又慢吞吞地从墙上爬了下来,整理衣服。张青茅张大了嘴巴,指着挂在门上的葛潘,“啊,他……那个……你……”杨秋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李莲花抬头看了葛潘一眼,微微一笑,“因为他不是葛潘。”

此言一出,众人一怔。方多病皱眉道:“他不是葛潘?你原来认识‘佛彼白石’的那个葛潘吗?”

李莲花摇头,“素不相识。”随即他又道:“我只不过知道‘佛彼白石’穷得很,连彼丘都穿不起绸衫,何况彼丘的弟子?”

方多病恍然,“哦,有道理,这人身上这身衣服至少十两银子,和本公子的只差了那么四十两。”

李莲花道:“不过让我确定他不是葛潘的,还有三件事,第一,他很文雅。”

方多病奇道:“他很文雅也有错?”

李莲花忍笑道:“你不知道李相夷那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平生最不屑繁文缛节,他的门下,从来没有教养,决计不会见了人一口一个公子,还行礼作揖的。”

方多病哼了一声,“这倒是,‘佛彼白石’和我家老子说话,从来没半句客套。”

张青茅听得一愣一愣,心里暗忖四顾门的脾性,李莲花似乎很熟,却不知道这位神医何时与四顾门有旧?只听李莲花继续道:“第二,他对皇陵颇有研究,知道史书所载,地宫入口多半在明楼之中。据我所知,彼丘本人深中孔孟之毒,读书万卷,正因为他读书成痴,惹得李相夷厌烦,让他立下誓言,他门下弟子,决计不许读书。所以彼丘门下,多半都是不识字的;纵是识字,也不太可能通读史书经典。”

方多病大笑,“这位李大侠有趣得很,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四顾门这许多内幕?”

李莲花微微一笑,继续道:“第三,方才张庆狮被杀之时……”他说到张庆狮之死,语调慢慢变得沉重起来,“六支火把同时熄灭,那很清楚,能够同时熄灭六支火把的人,就是手里没有火把的人。”

杨秋岳被点中穴道,四肢麻痹,头颈还能动弹,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张青茅啊了一声,“我明白了!”六支火把同时被暗器击中,同时熄灭,如果打灭火把之人手里也握着一支火把,那么他自己那支火把熄灭的时间必定和其他五支略有不同,并且手持火把发射暗器,很容易被人发现。当时手里没有火把的人,只有在探路时把火把丢掉的“葛潘”。既然打灭火把的是“葛潘”,那么趁着黑暗一掌劈死张庆狮的人必是“葛潘”,既然杀死张庆狮的人是“葛潘”,那么杀害张庆虎的人是谁已是昭然若揭。

“杀死张庆虎的人,是‘葛潘’。”李莲花慢慢地说,“要开启熙陵地宫入口,必须有能举千斤的臂力,若要引诱多人入地宫,那幕后主使之人必要有一位门夫。我猜……张家兄弟必有一人是最近几年专管开门的人。张庆虎擅使铁棍,只需对铁棍稍加整理,便是能作为撬棍。张庆狮擅长‘罗汉拳’,假冒张庆虎时以铁钩开门,铁钩尖细不堪重负,若无方多病的短棍相助,他说不定还开不了门,如果真是他和‘葛潘’勾结,岂非要用去十来把铁钩以开门?所以我猜测是张庆虎。但是张庆狮既然和他是同胞同住,不可能无所察觉,所以当‘葛潘’和我们到达熙陵的时候,张庆狮脸色怪异,或者是他认出了‘葛潘’就是时常和张庆虎接触的人——如果真是如此,‘葛潘’当然要杀张庆狮以灭口。而张家兄弟本是孪生,或者‘葛潘’在黑夜之中,一时不察,杀错了人——张庆狮一发现哥哥被杀,只怕立刻想到‘葛潘’要杀人灭口,所以砍去张庆虎的头颅,以免大家认出死人并非自己,而后在脸上点痣,假冒张庆虎。”

杨秋岳又点了点头,“可是你怎知张庆虎是‘葛潘’所杀?”

李莲花道:“那很简单,张庆虎显然是在毫无防备下死的,而明楼里大家的房间顺序左边是你、张家兄弟、古风辛,右边是我和方多病、张青茅、‘葛潘’。那晚雪光亮得很,从左往右映,如果有人经过过道,走入张家兄弟的房间行凶,一定会有影子映在右边的房间,我们八人都是练武之人,纵然武功有高有低,但怎么可能毫无所觉?所以凶手并没有走到张家兄弟的房间里去。”

张青茅瘫软在地,喃喃地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李莲花微微一笑,“没有走入张家兄弟的房间,却能杀人,而且很可能是杀错了,我想只有一种办法——”

方多病脑筋一转,失声道:“暗器!”

杨秋岳也脱口道:“原来如此!”

“不错。”李莲花颔首,“是以什么细小暗器,自房门口射入,很可能是射入脑中,使张庆虎当场毙命,因此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而后张庆虎的头被砍了,而身上无伤。”

方多病喃喃地道:“他妈的,你对着无头尸看了几眼就看出这许多门道,就算张庆虎是被暗器所杀,那和‘葛潘’有什么关系——啊!他以飞镖射伤张统领,打熄六支火把,果然是暗器好手,不对啊,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你却一早知道他是凶手?”

李莲花叹了口气,“要用暗器杀人,必须要有角度,所以住在张家兄弟两侧的两人便不是凶手,杨秋岳和古风辛都无法不走到门口而将暗器射入门内。只有住在右侧的人才可能从张家兄弟打开的门窗中射入暗器,杀人于无形。我自己和方多病当然没有杀人,张统领若是凶手,何必请来‘佛彼白石’调查?何况‘葛潘’本就不是葛潘,所以他是凶手。”顿了一顿,他慢慢地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铤而走险,发现张庆狮未死就再度动手,而且嫁祸杨秋岳,咄咄逼人。”

方多病怒道:“你一早料定他是凶手,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李莲花歉然道:“我怕告诉了你,你眼睛一瞪,他就跑了。”方多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本公子有如此没有城府?”李莲花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方多病越发大怒,杨秋岳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和庆狮虽然猜测是‘葛潘’所杀,却不敢定论。”

李莲花上上下下看了杨秋岳几眼,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杨……少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你宁受不白之冤,也不敢说明真相?”方多病心里补了一句:还有贵为武当白木老道的徒弟,江湖地位大大的有,竟然跑到这里当看死人的士兵,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也是为了什么熙陵地宫里的宝贝吧?

“我一直在寻访失踪多年的黄七师叔的下落。”杨秋岳道,“十一年前,他在熙陵附近失踪,我寻查到此,冒了一名守陵军,探询熙陵之秘。”

方多病哎呀一声,“黄七老道竟是失踪的十一人之一?啊啊,听说此老精通奇门八卦,说不定因此被诱来这里,哎呀,难道他也被人吃了?”杨秋岳脸上略有愠怒之色,但他为人阴沉,并不发作,只淡淡地道:“我在熙陵三年,遍观熙陵碑刻,阅读前朝史典,发现了一些线索。”

“可是和熙成皇帝之死有关?”李莲花问。

杨秋岳点了点头,“熙陵似陵非陵,貌似皇陵,却设有回字重门,明楼之中设有房屋,而且曾经饲养过远远超过驻陵士兵人数的马匹。从碑刻和史书来看,熙成是暴毙身亡,其子当即登基,登基未久突然失踪,以致朝政紊乱,国力大衰。”

方多病插嘴,“我只知道熙成皇帝的儿子芳玑帝长得歪眉斜眼难看至极。”

杨秋岳道:“芳玑帝身有残疾,相貌丑陋,登基后很少上朝,唯恐朝臣暗自讥笑。但是他并非天生丑陋,根据史书记载,芳玑帝出生之时并无缺陷,自小聪明伶俐,于国事政务颇有见地,深受熙成宠爱。有《起居录》记载他少年时‘风度潇洒’‘磊磊然众人之上’;他是在十七岁时突然一日得了面部抽搐之症,以致口角歪斜,相貌变得极端丑陋。而也是从熙成三十五年,芳玑帝十七岁那年开始,熙成皇帝屡遭刺客袭击,有一次受了重伤。曾有人大胆进言是芳玑派人行刺,熙成震怒,竟令推出斩首。熙成有十一个儿子,却唯宠芳玑帝一人。”顿了一顿,他继续道:“芳玑帝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十年间熙成赐给了芳玑数不尽的宝物、封号甚至佳丽,但奇怪的是芳玑对熙成颇为不敬,据史载曾有辱骂之事,熙成也不追究。在熙成暴毙之后,芳玑帝登基虽说并无遗旨,但谁也没有异议,人人皆知皇位非芳玑莫属。”

“果然有古怪。”方多病喃喃地道,“这儿子和老子的事很别扭……”

杨秋岳的视线转到李莲花身上,“李先生当世神医,可否为我证实一事?”

李莲花啊了一声,“什么事?”杨秋岳沉吟了一下问:“这口角歪斜、面部抽搐之症,是否也可能是因为中毒或者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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