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来送我,也不枉我来此走了一趟。”宗七背着一个小包袱,身后跟着辆破旧的小马车,一如进京时那般轻车简装地离开了这座百年的帝王都。
“你听我一劝,公主此番只是气劲上来了,一旦她消气,定会将你请回府,你就先在晏阳寻个落脚地暂住上个几天,待公主气消再回来。”
慕流云平日一尘不染的一身蓝袍已沾上了些许尘土,但他却没有心思顾及,此时只是满面愁容,苦口婆心地劝着宗七。
宗七嘲讽一笑:“你明知有那赵玄在,他好不容易将我们这些人赶出府,又怎么会让我们轻易回来,慕流云啊慕流云,何时你竟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我若不走,下一步就该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今日我说的那些话本就是为着试探赵玄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可否撼动,没想到反看清了公主对赵玄的万般维护,那样尊贵的人,竟为一个小小下属背锅也情愿,且不论赵玄此人如何,单论为下属将自己陷于不义乃至险境就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公主到底年轻,意气上来十头牛也拉不住,我没那时间等她长大。”
慕流云苦笑:“我可是这晏阳城最大的骗子,睁眼说瞎话那不本来就是我的看家本事吗,阿珏不管再怎么信任那赵玄,心里总是看重我这个师兄的,我说话她总会听上一听,你怎就不听劝。”
“那你今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明知那些主意是谁出的,还助长小人气焰。”宗七当即反驳,“你也没有把握劝那稚子打消那主意吧?”
慕流云道:“她未必就是为了赵玄如何,只是被你一激没耐住小性子罢了,我若再为你说好话,岂非火上浇油,等她自己冷静稍许,转过了弯来,自然就没事了。这小性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今后你我看着些劝着些不也就无碍了?阿珏心里对你十分看重,如兄如师的情谊,你却说走就要走,还要去投他人阵营,她如何能不气?你在此生她的不懂事,你又哪里做出了懂事的表率,一个两个同那三岁小孩一般,皆是蠢透了。我们窝里斗,似那薛家和赵玄等人岂不是要额手称庆喜大普奔,恨不得奔走相告又距权势顶峰进了许多步。”
宗七道:“话说得好听,依我看你就是对赵玄生了畏惧,平日就好声好气地对着他那张伪善的嘴脸,他踩过来了就凑上脸去找不痛快,不痛快了还要背着良心道句好极好极。”
“我本以为我不对赵玄表露敌意,甚至向他示好,他便能亲近我几分,好歹能让我探听出些事情来,谁知他背地里对我这般防备,突然便丢下这么一个大算计来。你倒好,明知我急得不行,还偏要上赶着往里面跳,你倒是一走了之干干净净,可让我怎么在这豺狼群里待?”
“你是公主师兄,跟公主有着青梅竹马同出一门的情分,赵玄再怎么急着剪除异己也不会随便向你动手,我可就不同了,小小庶民一个,哪招惹得起那样的世家贵子,只好灰溜溜回老家种地去,怕只怕我那二两薄田都长满杂草喽,该要活生生饿死在穷乡僻壤。”宗七出了公主府,浑身不再被种种清规戒律束缚,心境难得的开阔起来,但心里到底意难平,话中仍是三分讽五分刺,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他料想慕流云会如往日一般反讽回来,正等着接招,却迟迟等不到慕流云说话,立即竖起眉毛瞪向慕流云:“怎么不言语了,莫不是我一踏出这晏阳城就不配跟你这高门贵子说话了不成?”
却见慕流云眉头一松,拊掌道:“我有一法,可解此难。”
宗七原以为慕流云话中的劫难是指他被驱逐出府,他虽是被迫离京,但此时已定去意,正想插科打诨几句将此生的又一奇耻大辱带过不提,话刚要出口就意识到不对,突然瞪大了眼睛:“此难是……”
慕流云肯定道:“不错,正是赵玄之难,我想到一法可将他除去。”
宗七震惊之情过去后,便是满腹怀疑。
赵玄出身忠武伯府,虽是旁支,但跟在晏珏身边不过三月,就一跃成为第一心腹,隐隐有将跟在晏珏身边十一年的慕流云压过去的势头,靠的可不只是那份事事迎合晏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此人心性歹毒,极擅隐忍,惯会做表面功夫,却又确有做事能力,现已得公主赏识,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是那么容易被除去的。
“你……真有办法?”
慕流云温声笑道:“也算不上是什么办法,我只是想到一人,我们奈何不得赵玄在阿珏那的地位,他或可一试。”
.
卫清安请求去边关的折子再次被皇帝压下,求见皇帝又被拒之门外。西山事务渐上了轨道,便仍是忙乱,按律来说也不是他该插手的。年前忙忙碌碌,他以亲子的身份帮自家父亲处理一些紧要事务尚在情理之中,可若年后了还把持这些事,就该被那些个言官怀疑有谋逆之心了。
他到从不知原来数万将士背井离乡在边疆镇守数十年守的就是这么些人,若如此,还不如叫外族铁骑来中原踩上个几遭让这些人长长记性,便是不求他们能对武将有个什么感恩戴德,好歹也不像现在这般日日戳着武将脊梁骨骂穷兵黩武害国害民。
何来什么穷兵黩武?何来什么害国害民?边关的粮饷三不五时便要延迟个一旬半月才能发下,他靖远军的将士可比这些不事生产的文官知民事惜钱粮多了。
卫清安愤愤不平,握拳砸在旁边的柳树干上,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知晓自己又想得过于偏激了,若父亲在此定会责骂他心性不够坚定。
他左手握住受伤的右手,背靠着树干坐下。身后不远处,他的坐骑挟云在安静地吃草,正是盛春,草鲜嫩多汁,边关条件恶劣,春季极短,挟云许久不曾吃过这么新鲜的草了。思及此,他心中略微宽慰几分,挟云随他进了京,天天有人精细照料着,倒是性子未改,有吃便满足,有些兄弟倒连挟云都不如,日日花天酒地,白白让家中老小伤心。再如此下去,不知靖远军威势能保留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