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景帝十六年暮春,太傅李端遭小人侮辱,自绝于朝堂。李太傅一生举止端方,质性高洁,门生无数,此番受激,为全清白名声当朝自绝,儒林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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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珏召集了手下一众谋士,就李太傅自绝一事商讨对策。
“李太傅当朝自绝一事,想必在座诸位都有所耳闻,不知诸位是如何看的?”
“原不是说李太傅是去请案件重办的吗,如何就成自绝了?”
一青衣男子道:“坊间传的是薛家仗势欺李太傅,太傅为全清名便撞了陛阶,这等话我等皆知多有谬误,却不知真相为何?”
晏珏一挥手,一名身披灰色连帽大斗篷的人走上前来,看身形当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开口,声音却是脆生生的:“坊间传闻虽做不得真,却也有几分可取。李太傅可不就是被薛家活生生逼死的么,原李太傅向陛下奏请重理温家的案件,那时可没什么自尽的苗头。”
堂下的人大多已过而立之年,听得这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的声音,俱是惊愕,看向晏珏,见她一派从容淡定,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了下去。
“李太傅在朝上刚将重理温家案件这话说出口,陛下还未言语,薛家的走狗就跳出来指责太傅包庇温家结党营私,怪道平日里那般不敬陛下,三言两语便扣上了结党营私与大不敬的帽子,单这两条哪条在本朝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怜李太傅一生刚正,临老却遇见这班子宵小,朝中清流自是不依那些人这般说李太傅,当即两伙人便当堂吵了起来。原也只是文臣的骂架,武将又不参与,既无那舞刀弄棒的能手在,本是无碍的,陛下也念着近来大伙诸事多有不顺心中郁结,趁机给众位大人做个发泄,亦可借此契机观摩百官想法,并未多加干涉。可不知是哪个蠢驴竟拿出太傅那被歹人害了的二子和早夭的幼子来说事,说着说着便漏了底,原来这两位顶顶聪慧的小公子竟是被人蓄意害死的,依那人的语气,多有可能还是府里出了内贼与外人勾结才得的手。太傅听了这话呆愣了许久,突然便朝着陛阶撞了过去,那血流了一地,胆小些的人活生生给吓晕过去了。”女子慢条斯理地说完,话语中尽是遗憾,一代大家,天子恩师,竟落得这般下场,果然官场不是好玩的,还是过个自在肆意的小日子妙些。
众人沉默良久,一人道:“姑娘从何得知这些消息?可能确保消息属实?”
那女子嗤笑:“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闻,过不了两天怕是满晏阳城就传遍了,我还能欺瞒你们不成?”
她看向晏珏,“公主殿下,消息我已替我家主子送到了,您信与不信与我无干系,那我这便去回了我家主子,求个假歇上一歇宽宽心,这消息委实太吓人,您若有什么疑问也莫要来问我,去寻我家主子便是,我可不想再与你们打交道了,让人害怕得紧。”
晏珏也不恼怒,随手丢了个银袋子过去:“劳烦你特地跑上一趟,替我向你家主子带句好。”
那女子似是又笑了一声,自灰扑扑的长可及地的斗篷中伸出只手接住,随意塞进了衣服里,转身就往外走,出了屋也不见往哪个方向,突然便不见了。
“诸位如何看?”晏珏悠悠问道。
“殿下,这消息可属实?”
晏珏点点头:“再属实不过。”
“李太傅清明一世,追捧者众多,若这位姑娘的消息属实,那薛家此举可谓是犯了众怒,我们不如趁此时机给这把火添一把柴,让它烧得更旺些,纵然不见得能波及宫里那位,但亦可削一削薛家的势。”一年纪尚轻的人道。
方才问消息可属实的那人连忙出声阻止:“不可不可,景秋你慎言,薛家根基深厚,就算是陛下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我们若要添把火,一个不慎引火烧了身可如何是好?”
被唤作景秋的人愤愤道:“富贵险中求,畏畏缩缩如何能干得大事,你且不愿,怎不听听公主的想法?”
晏珏揉了揉眉心,道:“其他人怎么说?宗七?”
宗七被点名,不好再沉默,便道:“却不知李太傅的两位公子之死与此事有何干系?朝堂吵吵闹闹又不是一回两回了,瞒了十几年的事就这么轻飘飘抖了出来,太傅究竟是被薛家逼死的还是被这件事逼死的难以论定,单从那位姑娘的说书来看,怕是后者更可能些。”
晏珏后靠在椅背上,问道:“你觉得太傅是被人蓄意害死的?”
“荒谬,太傅是自己撞在陛阶上,又不是谁推出去的,若真是有人想要害太傅,也不会布这么一个变数如此大的局,万一太傅没有撞上去,他们的局不就落空了吗,还平白招了嫌疑,这等得不偿失的事又有谁会做?”
“王兄说得不错,李太傅性情刚烈,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歹人所害,查都来不及,又怎会自绝?”
“便是如此,那等儿女情长岂是我等读书人会顾及的,更遑论为此舍弃性命,宁鞠躬尽瘁忠君事主死而后已,不为抛弃父母不顾亲恩早夭的不肖子孙泣泪。”
“诸位所言甚是,定是那薛家罪大恶极,平白无故污蔑两朝元老,太傅品性高洁,不堪其辱,才会当朝自尽,以证清白。”
“闭嘴!”
众人立即停下附和声,看着晏珏,似有戚戚焉。
晏珏面无表情的脸上扯上一丝笑意:“诸位辛苦了,早些退下去休息吧。”
一着儒雅长衫的中年男子不满道:“此事未有结果,怎可——”
“无碍,诸位请。细叶,遣人送诸位先生回房。”
那人对被打断话十分不乐意,闻言不等细叶送就直接往外走,一行人互相看看,也跟着走去。
晏珏冷眼看着,听见他们自以为小声说的“竖子不可与谋”“所托非主,良禽择木而栖啊”,不悲不喜,待的一群人离开,才看向留下来的几个人,笑道:“方才只是做个表面功夫,以示未曾冷落父皇送来的人罢了,诸位才是珏所仰仗之人,珏尚年幼无知,诸位先生可尽情探讨,无需顾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