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轻声问道:“现今争储的局面日渐激烈,不知在公主和几位世子中,父亲认为何人胜率大些?”
温左相摇摇头:“论势力,公主自然是比不上那些经营数年的王爷世子,但公主毕竟是陛下独女,陛下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若陛下属意公主,我们作为天子心腹,当然没得选择;若陛下并不属意公主,其余世子中唯东陵王府封地富饶,追随者众,母族强盛兵权在握,东陵王世子自身聪颖多智,大有才能,怕是最有望九鼎。”
温时凝神细思,道:“陛下与东陵王有旧怨,单凭这一点,东陵王世子怕是希望不大,孩儿觉得还是公主可能些,公主虽说年幼,但聪慧果敢,背后有风院长慕流云等人辅佐,这两人与京中多数官家子弟有师生之谊,那些官员不会不给他们面子。”
温左相哂笑:“时儿,你虽有才华,但人情世故仍然有所不足,只是师生之谊罢了,圣人倒是重视,但俗人有几个会因此搭上身家性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是书里的道理,终究用不到世务里去。”
温时虽然也是受到精心培养长大的,比那些只知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胜出许多,但因出身原因,也难免从公子哥的角度出发看问题,不比他当年,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因而什么都能注意到些,也最明白师生同门情谊是怎么一回事。
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利字,得势者受捧,不得势者追捧罢了。
他环顾四周,低声道:“当年先帝也不是属意当今陛下的,那位喜欢的可是东陵王,时常有废嫡换储之意,连陛下的启蒙恩师也不认同陛下继位,若非季家声名犹在,门下一众得势的子弟维护,焉有而今上景帝在。当年支持东陵王的那些老臣虽说被废的废贬的贬,但剩下的几个便是陛下也不敢轻易动,那些人现在可都站在东陵王世子那边。反观公主,言氏被抄家灭族,就算有残余势力,不将公主视为仇敌便算是顾念骨肉亲情了,哪有相帮的道理。而季家在陛下登基后越发明哲保身,多少年没有弟子出俗世为官。此外,陛下对公主的态度可是奇怪的很,陛下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属意公主那还不早早就立公主为储,好生培养,又怎会这样一时看重一时软禁?依为父看,这位置还是得落到东陵王府上头。”
温时一惊,这才认识到晏阳的水到底有多深,跟他往日外出游历做个看客不同,这场立储争夺中,他温家是实实在在参与其中的,一个不小心就会面临水覆船翻的灭顶之灾。他平复呼吸,问道:“既然陛下并不是属意公主,那我们可是该亲近亲近东陵王府?若东陵王世子果真登基,我们温家可就是有从龙之功了,在京城站的也会远比现在稳。”
温左相抬手道:“事态未明,我们还是不动的好,为父在朝多年,手里也还是有点权势的,现在虽说有点小风小浪,但还波及不到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以免惹了陛下的忌讳失了圣心。只是,你妹妹那事着实丢人,我会吩咐你母亲替她相看人家,还是早早嫁出去为上,也好教她死心。”他说着,眼中涌动着极大的怒气。
温时心下叹息一声,为妹妹感到几分心疼,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中天家的女婿,公主的人是这么好觊觎的吗,这次就当长教训了,以小雅的才情容貌家世地位,何愁没有青年才俊竟相追捧求娶。
温时别过父亲,径直去了妹妹的院子,还未进屋就听得温雅身边的大侍女柔声劝着她用点饭。
他又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小雅,哥哥来看你了。”
温雅看到他忙坐直身子,急切地问道:“大哥,父亲怎么说?”
温时摸了摸她的头,道:“父亲不会同意的,母亲过几日会替你相看人家,你好好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没中意里面的,看上哪家公子尽管跟哥哥说,哥哥去求父亲上门说一说,定让你风光大嫁。”
温雅扯着他的袖子看着他,用哭得发哑的声音道:“哥哥,我喜欢谢世子,只喜欢他一人,也只想嫁他一人。”
温时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扯回袖子厉声道:“你怎么就不懂呢,谢世子同珏公主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依他们的身份,哪里会看得上你一个小小左相的女儿?再者说,陛下作为公主的父亲,会愿意让唯一的女儿跟别的人共享同一个夫君吗?你好歹也是自幼熟读诗书,知书达礼的堂堂左相府大小姐,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一个都看不上?温雅,你好大的身份,当你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温雅伏在床上泣不成声。
温时见她这副模样越发心疼,声音也软了下来:“小雅,你是左相府嫡出的大小姐,温左相的掌上明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书女戒无一不晓。听哥哥一句话,乖!找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公子,父亲和哥哥定然会护你一生平安喜乐,那些世家公子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若真嫁进了门,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也无能为力,那时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想想,父亲和母亲怎么舍得你去过那种日子?你可是我们左相府唯一的大小姐啊对不对?嗯?”
温雅道:“可是哥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想嫁谁就嫁谁,想要什么所有人都上赶着给,别人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她一句话就能得到,得到了还一副弃若敝履的样子。凭什么?!”
温时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无声地安慰着。
这世道就是这样,千金之子无所作为尚金玉镂衣,贫贱之人日耕夜作却食不果腹。公主对比他们,他们又之于碌碌百姓,不都是这样吗?谁又有立场来说谁,半斤八两一丘之貉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明知不公,他们也得尽力将这样的世道维持下去。温时闭上了眼,心中一片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