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禾满还记得,他撞见堂兄他们形同被驱逐般上的马车,被发配在外。
据说举家在外管着间铺子,族中分配形同远支。年年托人找他祖父甚至是他父亲说项,想要回来。
他还记得堂兄,那时总在一起玩。据说,当年镇上的谢家、沈家和他们乔家都要给顾家一个交待,发配了好些族中子弟去了外面。
镇上不少人家到了现在仍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今儿听到母亲在念叨:“这时候来人,是从云州方向过来的。不是我说,顾家当家的,和老太爷那时可真不能比。老太太春秋已高,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当日二哥还来找了你,据说也是朝廷的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今儿去听法会,抽空问一问你师父,大郎现在要不要进镖局。”
乔禾满自告奋勇来找顾家阿九,穿行龙神庙而过,却先在孟兰法会上看了一眼,人山人海的。他想,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和他父亲一样,有求而来。
他当然希望和顾家阿九说的一样,不然,可能又要有熟悉的玩伴跟着他们的父母离开这里。也可能,顾家阿九跟着她的家人离开。
据说,那时顾家也曾抱着襁褓中的阿九回云州祖宅祭祖,顾家老太爷就葬在那里。他们说,顾家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等他们回来,他堂哥他们又要走了,镇上几个孩子也跟着他们的父母走了。十三岁的乔禾满也不知道,只觉得迷茫,抬头看见顾家祠堂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这里面据说安放着顾家老太爷的牌位。
镇上很多人家是因为顾家老太爷才上了龙门镖局的船。用西岚江沿途水道运送东朝的公粮和盐,主要是沿河道的云州、青州等地的官员俸禄、军饷支付和民食调剂。
沿江的人水性好,在漕运上有先天的优势,祖上龙门飞将也曾是水运军需官。但时和朝初立便已裁撤,三十余年父子相承,也算半个官身。
已经不愿回头。
纵然顾念顾家几分香火情,可顾家老太爷英年早逝,老太太春秋已高。他听母亲在那跟父亲嘀咕着:“云州顾家这一走,龙门镖局也没出差错,怎么又回来呢?”
镇上很多人家至今没有想明白。也因此,十年不敢轻举妄动。
顾朝婵在自家祠堂门口停了一停,乔禾满回头,瞧见她的眼神在门口的大红灯笼下透着亮。
“阿九,怎么呢?”乔禾满随着她的目光向院子里望去,只一眼,便停住了脚步。
“莲花吐瑞”灯,一个丫鬟捧着,款款就跟画上仙女似的,灯下很是醒目。这是——他看了顾朝婵一眼,刚刚那一盏灯。
灯笼铺前,谢家娘子要看看其他花色,老板便从里面拿了这一盏。
原来谢家买了灯,是送来顾家的。他想,谢家女儿嫁得好,是提前得了消息吗?
却不知道,顾朝婵也看得一怔,谢家女儿嫁去云州官宦人家。当年,他们甚至通过谢家说动了龙神庙,所以,自家不能不走。
而她却被祖母带去了封地秋水,名义上虽然是明玺镜的宿主,实则是认了主的。女孩子低头看了手心一眼,祖母说过,帝都九卿之所以难缠,便是这般一朝得势便步步紧逼,咬住了就不松口。
何况帝都苏家是九卿之首,帝都第一等门阀,盛产皇后,祖母的母亲诚宁太后就出自帝都苏家。
据说,帝都苏家那时反倒谨言慎行。
因为太后、皇后和太子妃都是苏家女,若说起来,反而不及现在的锋芒。
可惜苏皇后福薄突然没了,所出太子也一病不起,虽然太子妃育有两位嫡子,十年前圣上还是另立了新太子。而帝都苏家,出人意料地拥立新太子有功。
虽说与之血缘关系更近的苏家太子妃已经没了。
诚宁太后也没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圣上册立了新太子,原本可能是皇太孙的先太子的两位嫡子,地位便也尴尬起来。
十岁的女孩子已经知道,祖母带着她去了封地,父母携哥哥前去祭祖。但父亲去见了先太子的人。
“彼时顾家也只能借势。明玺镜,是奔着巫山圣人峰去的。”祖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而你父亲则是朝堂。此后,顾家两代人就是他们的家奴,所以你哥哥避不开。你就必须接替我成为牵制他们的力量。在我身后,在他们打算放弃甚至牺牲云州顾家的时候,站出来。”
桂花落在棋盘上,她伸出手拂去,祖母此时也把手摊开:“现在,他们都来了。你哥哥接下来也将前往巫山,你做好准备和他一起前往了吗?”
她凝视了祖母一会儿,把手中的白子放入她的掌心。
“好。”
女孩子已经知道,先太子的嫡长子祖龙景程如愿接任云州王,在原来的云州王成了新太子之后。
因为有云州顾家,同仇敌忾,所以,接手很是顺利。现在,谢家送来了这一盏灯给祖父,是知道了顾家当年翻盘是走的怎样一步险棋么。
赏心悦目,还是祖宗站得高,照得亮堂呢。
十年,云州顾家不敢再等闲视之,尤其是盘踞此地千年的龙神庙。
乔禾满却不知道女孩子那一刻眼神明亮异常,是因为接下来他也看到的一幕:
彼时院落里的桂花被风吹得纷飞离散,丫鬟小心护着那盏莲花吐瑞灯从亭边而过,那个灰白僧衣的小沙弥放下手里的佛珠。
顾朝婵看得更清楚,御赐的鸡油黄蜜蜡佛珠在灯火映照下恍惚吐露幽幽的松香,粗布的僧衣随着他双手合十随风而动。
女孩子不觉看得呆了,直到乔禾满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龙神庙身后果然有着沧岚天家的影子。
就像身为家奴的云州顾家,龙神庙第一代住持慈心法师也是时和朝开国皇帝的替身僧。只是女孩子也想不到,千年后,他们之间还能够传递消息。
这是明火执仗在挖她顾家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