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孙犁
懒老婆每日里是披头散发,手脸不洗,头也不梳。整天坐在门前晒暖,好像她一辈子是在冰窖里长大起来。
年纪还不到四十,好吃懒做,老头子也不敢管她。
有一回丈夫骂她一句:“你这个老王八,只会晒暖。”
夜里,她就拿着腰带系到窗棂上去上吊了。
一天,妇救会分配给她一双鞋做,她就大张旗鼓地东街走到西街,逢人便说:“都说我懒,你看我不是做抗日鞋了吗?”
看看她的针线笸箩吧:
三条烂麻线,一个没头的锥子;一块她的破裤里,是她用锅底烟子染了黑,来做“鞋表布”的;还有一堆草纸。
懒老婆做这双鞋,什么也不干,做了十天,后来同着全区的五百双鞋一块送到军队上,四百九十九双都有同志们心爱的拿走了,就剩下了懒老婆这双。放在管理科没人去看它,鞋底向上,歪歪趔趔写着懒老婆的名字“马兰”。
放了半年,还是有一个母老鼠要下小老鼠了,才把这双鞋拉进洞里去了。
我看她这名字可以换一下,叫“懒马”倒不错哩。
一句“有家的和尚”,“骂”出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医生公而忘私的感人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