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森瑶子
一男一女同居一屋,时间长了,女的变得窝窝囊囊,整天蓬头垢面;男方也同样显得漫不经心,比如用早餐时,埋头于晨报,难得抬起眼来。
两人也说话,只是不再脸对脸地说话。早些时候,在那段情意绵绵的日子里,男人常常满怀深情地说——看着你那饱含深情的双眼,我险些都要融化在里面了,何况用手碰你一下……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恋情没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恋情日趋淡漠。两人先后开始大声地、粗俗地讲话,争吵不休,双方关系每况愈下。对女人来说,目睹男人那充满愤怒的、凶暴的、痛苦的眼神,已成了她最后凄惨的消遣。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他们的爱变成了一种与憎恨无法区别的爱,在这混乱中的交媾——不如称之为变性的强奸。
接下来便是令人窒息的不言不语。打那以后,看上去相互间的感情不冷不热,其实彼此已暗自抛弃了对方。尽管这样他们仍住在一块儿。
在一个冷雨刺入肌肤的夜晚,黑暗的玻璃窗上,数条雨丝斜着向下滑去。屋内依旧是两个人。女的想着自己的年龄,近来时常这样,毫无理由地思考着自己的年龄,她现年三十五岁。
她想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冷雨,又看了看被雨打湿的窗棂,最后目光落在同居的男人身上,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脂肪。如换成异地,在别的女人眼里,他仍是一个具有吸引力的男子汉。
男人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膝盖上的杂志。
“那是本什么书?”女人无意识地问道。
“没什么,很好玩……”男人盯着杂志,没有抬头的意思。
“看样子挺好的。”女人翘起颜色斑驳的指甲。
“发觉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男人瞟了女的一眼。
“那些有什么用?哪赶得上一部好电影。”
“你说去看电影?”
“还赶得上去六木影院。”
“在放什么?”
“嗯,去了不就知道了。”
“还是在家呆一会儿吧!”
像往常一样,男人耸耸肩闭上了口。
“你说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意思?”女人突然提起刚才的话头。
“没什么,就是指世上有想像力丰富、风趣的人。”男人的眼光又落在杂志上,“我们好像该进食了,吃点什么?”
“嗯。”
“吃点什么?”
“随便。”女人懒洋洋地。
“又来了。”男人突然烦躁地嚷道,“总是随便,又是什么都可以,一点儿没主见,与此相比——”
“与什么相比?”女人的眼色黯淡起来。
“好了,不说了。”
“说呀,把话说完。”
“说了也一个样儿。”
“不说怎么知道,什么呀?”
“比方说世上有这种女人,”男人指着杂志上的“征友”一栏的一处,暧昧十足地念起来:“——愿意带上一瓶法国酒伴我去看晚霞吗?香港的哩巴尔斯湾呀,缅甸的曼德勒啦,去严冬的湘南一带也可以,哪怕只是几小时。欲寻梦的男性,请与我联系。我的信箱号码是二八四——”
“这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女人的胡言乱语。”女的神秘地、却又平静地说。
“即使如此也算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是个女人,差距竟如此之大。”男人嘲讽地望着女人,“曼德勒的夕阳之类,换了你能想像吗?”
“很让我吃惊,你竟会对曼德勒的夕阳感兴趣。”女的眯起双眼,“索性去见她一面吧?”
“万一是个好女人的话,说不定我会撇下你。”男人试探性地说。
“我倒希望那样。”
“你真沉得住气,你真不怕我离你而去?”
“那个未曾见过的女人?”
“一个浪漫有主见的女人。”
“可我觉得不会被抛弃。”
“那么有把握!”男人皱起眉头,无情地说,“老实讲,为了她我已买好了一瓶法国酒。”
“妙极了……”女人不露声色。
“我已受够了,看你在那儿嗑颜色剥落的指甲就恶心。”
“那个女人也不见得好哪去。”女的始终镇定自若。
“胡扯些什么?”男人责问道。
“肯定平时也是指甲油剥落的。”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你真想知道吗?”女人诡秘而又神采奕奕地盯着男人,喃喃地说,“告诉你吧,那个女人就是我,那是我写的广告。”
男人一怔,沉默无言。
不多久,两人倒空了那瓶法国酒。
“真没想到,”男人苦笑着与女人干杯,“那一个人是你,你原来……”
接着两人无声地喝起杯中的法国酒来,但双方的目光均落在别处。
渔夫的女儿每天夜晚都去海边放一只花冠,唱一支恋爱的歌,以此来与远航的恋人“约会”。当有一天她确知她的恋人永远不能再回来时,她停止了去海边唱歌,却依然去送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