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台湾]席慕蓉
前几年,我们这个位于淡水山坡上的社区,野狗为患。居民委员会特别为这件事开了一次会,决定择期请人来捕捉野狗,还写了一张大大的公告张贴在社区入口的地方。
日期到了,约好的捕犬车也来了。可是,那天整个山坡上却是鸟喧花静,空无一“犬”。除了被主人特别禁闭在院中的家犬之外,平日那些在巷子里熙来攘往,携儿带女的流浪族群却一只也不见。最后,捕犬车也只好空车回去了。
事后,我们的主任委员只好开玩笑地说:
“不该在大门口贴公告的啦!人会看,狗也说不定会看啊!这不就一只只都去避难了吗?我们又抓得到谁?”
不过,后来在大家全力防卫之下,社区里的流浪狗倒真的是越来越少,只偶尔零星地出现两三只,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老黄”应该就是其中的一只。它开始只是在东家或西家的门口安静地站一站,摇着尾巴要点儿东西吃。后来和中间巷子C妈妈家养的黑狗“快乐”有了交情,就总在快乐吃饭的时间里准时出现,C妈妈心软,就会多喂它一些。平常老黄好像是隐居在什么角落里,不吵也不闹的,社区里的邻居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寒假,我女儿在家,常常往C妈妈家去逗快乐玩,玩着玩着,老黄就出现了。它其实长得很可爱,一身蓬松的黄毛,两只又黑又深情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你。这下就把我女儿的心给抓住了,有事没事就会从家里拿点东西去喂它。有时候晚上从台北回来,她还会从书包里变出一条温热的热狗,先不进家门,非要去给快乐和老黄吃点宵夜不可。
快乐是家犬,有它自己的责任,走不开,最多只是在它家门口陪我们女儿玩玩而已。老黄可不同,它是自由身,所以宵夜吃完之后,这只满心感激的狗就开始睡到我们家门口来了。
我们家院子很小,家里又有两只老泰国猫和一只年轻力壮的大黄猫,已经够热闹了,我可不想再收留一条莫名其妙的流浪狗,所以就常常赶它走。它也很知趣,只要我一出现,马上安静地夹着尾巴走开了,一直要等到晚上女儿回来,它才又假装着忘记了似的,兴高采烈地跟着跑过来。
我拿它没什么办法。这只狗好像知道我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它,只是不能随便收留它而已。于是,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触怒我,一方面它也在安全距离之外静静地观察着我们这一家的生活。
春天来了。太阳好的时候,三只猫都会闹着要出去,好在,它们也只是在近处走走,只要我们一开口呼叫,这三只胖猫都会乖乖地走回来。
听说老黄对社区里的野猫深恶痛绝,总是会吠叫追赶绝不容情,可是对我们家这三只猫在草地树丛间的散步,却一点儿也不表示意见,只远远地蹲伏在墙角,冷眼旁观。
有天早上,丈夫赶着要去学校上课,放出去的老猫都叫回来了,独独还有那只年轻的大黄猫不见踪影。
家里没人,上课时间又快到了,丈夫有点儿着急,一眼看见老黄跟在身后好像很关心的样子,灵机一动,就转身对它发出指令:
“猫咪!去找猫咪!”
我们家老爷本来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想不到,指令刚下,老黄马上开始在草丛和花池间嗅闻起来,然后就对着屋子后面的方向,像箭矢一样飞奔前行。(我们后来都猜想,在那个时候,它一定在心里暗暗欢呼:“好啊!机会终于来了!”)五秒钟之后,就从那片邻近沼泽边缘的荒地上,草长得最深最密的地方把大黄猫赶了出来。
大黄猫并不情愿,所以,老黄几乎是以牧羊犬的身段和技术,左驱右赶地把猫咪赶进家门,然后,它就很知进退地守在门外一尺的地方,一面向我丈夫摇尾示意,一面还微微地喘着气。
丈夫后来对我说,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深深地爱上了老黄的。
那几天我刚好出国。等我回来,老黄已经洗好澡,打好预防针,戴好了项圈,微笑着坐在大门口了。
丈夫说:
“它好可怜,医生推测应该有五岁,可是恐怕从来也没人照顾过它,身上连小狗时的乳毛还在,真不知道它这五年的日子是怎么混过来的?”
好一出“苦儿流浪记”!也许就是这样的五年,才造就出这么一只既懂得察言观色,又能够把握机会的狗儿来的吧。
如今,老黄已经在我们家住了三年,可是,每次去看兽医的时候,我还是常常向医生解释说这是我们收养的“流浪狗”。女儿有一次纠正我,不应该再把它看待成流浪狗,它应该早就是我们的家犬了。
可是,我想,我这样的称呼也许有点儿道理。一方面是因为它五岁之前的生活状况也许会影响它的健康,有必要向医生说明;而另外,我心里确实是有点儿尊敬它的意思。
这是一只流浪了多年的小狗,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处还算温暖的栖身之地。它是比所谓的家犬还要更好上那么一点儿的吧,对不对,老黄?
警长在送罪犯去内林维茨监狱的途中,埃斯顿与老朋友费尔吉德小姐相遇。自称警长的埃斯顿的右手却与所谓罪犯的左手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