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万年后,再寻我吧……”
“阙儿……”
“久?不过堪堪万载……”
神界无风,云却是剧烈涌动,不知从何处归来何处淫灭,奔涌的云层下是一片巍峨古老的大地,东川九州如同星辰罗列,铺开一幅旖旎浩瀚的画卷,自神界往下望去,六界疆域如同星子,又似乎清晰可见。
神界三十三重天的青石白玉桥上,神尊焚遥背手而立,一袭暗金丝玄袍,袖口及下摆以暗金云线绣上九只三首麒麟,半尺曳地卷边云纹,漆色腰封缀一白色骨玉,足踏暗色云纹长靴,身量颀长挺拔如古松傲雪凌霜,一袭墨发泼肩,束一古玉冠,微微颔首眺望头顶云绻云舒,面容刚毅冷峻不着颜色,漆黑如夜的眸子平静无波,棱角分明如雕刻的脸颊五官似是蒙上寒霜,冷冽异常,不怒自威。
握着的拳头藏在广袖中,焚遥回想着万年前玄骁破封的一刹那,心中有一处便会如雷击电驰,心如刀绞。他犹记得那个被他们师兄弟护着的少年朝着他们回首的笑容。
“大师兄,万年后,再寻我吧……”
——万年前·九天灵鸾殿——
那时,如同昨日,安静如斯的大殿,谁也不言,玄骁的封印乃古帝以性命为媒所铸,坚不可摧,而唯一可破的便是封存在东川九州灵石之中的玄骁佩剑朽,苍鸾一族的长公主璇迷惑魔君鬼尧盗走了朽,放出玄骁联合苍鸾一族作乱九州。
“神尊大人,此战非龙阙殿下不可!”
立在面前的乃是掌管神灵轮回的灵神,翩然衣袖间飒踏星辰,身着红衣,面容秀气,性情乖张的年轻男子朝着背对着他们的焚遥进言道,然话音刚落便遭到焚遥的怒斥,那人转过身厉声道:“本座曾言,此战与殿下无关便是无关,当年古帝以性命炼阵将玄骁打入苍芜之巅,本座临危受命为神界至尊,早已立誓守护殿下,不让他受一分一毫之伤害,灵神不必多言……”
灵神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焚遥抬手拦下望着周围的神族道:“本座便不相信在这偌大的神界,还没有能抵挡玄骁之人!”
“大师兄!”
焚遥抬起头,一袭青衣玄袍的男子推开阻拦的护卫径自走向他,眉目清明俊逸,脸上未脱稚气,那双眸子却是如同他的寒性法力般坚定,墨蓝色的发丝散着还带着些许水渍,想必是与他那几个师兄玩闹所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白衣马尾的男子,被焚遥眼神一震慑乖乖退在了一旁,此刻十八少年朝着他半跪下来请命道:“陇铘帝君龙阙愿往——”
“胡闹!你以什么去战!”
“以性命,以父君的寒夷剑,以守护家园之心,还望神尊大人……”
“我不同意!”
声音来自背后,平静却充满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白光带着风雷坠地,白虎仰首怒吼,退去光芒后乃一身着素白长袍的男子,为寒羲帝君风祭脩,气质出尘不染,如晓月清风翩翩谪仙,墨发如丝绦半披,银虎为冠,额前留有两缕发丝,眉目温润如玉,长袍之上白虎暗纹若隐若现,素白长靴踏过地面,越过半跪在地的人行至焚遥面前一手折于腹前冷声言道:“阙儿,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龙阙刚想反驳,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抢先接了话茬,几片赤金色凤羽落在地上,在距离龙阙不远处化作一簇火苗,司火神鸟掀翼而起化作一团灵火坠于他的面前,燃起的火焰飞扬数丈,就连一向冷静肃穆的阴阳尊者也推开几步,捏灭了落在肩头的火星,火光烛天后立在中央乃是一红衣战袍的男子,长得一张惊世骇俗的好皮囊,朱发散着泛着赤红色的光泽,身上长袍绣着朱雀御日之相,衣袖之上云纹滚边绘着几枝白玉兰暗纹,抬眸望去,眉目如画中仙人灿若星辰,脸庞似山河风月笔墨淡描,一瓣桃花目盛了秋波微转,微微一瞥便使得殿内仙娥皆是垂了目光,让望见此人之人无不叹一声妖孽祸世。只见他踏步而来与先前那白衣男子并肩而立,手臂一揽搭在了他的身上,白衣男子眼神不悦的瞧着他,倒是让他愈加肆无忌惮的靠在他的身上弯起一双桃花眼,眉眼弯弯笑得狷狂邪魅,此人正是凰焱帝君君迁临,不服管教桀骜不驯,乃是上古神兽朱雀所化,与龙阙的青龙,风祭脩的白虎,及姗姗来迟的玄武时无尘为上古四灵,更与神尊焚遥的三首麒麟同为古帝弟子。
“师兄们可都不等我!”
玄武盘蛇而至,周边皆是水光雾蒙,被君迁临的朱雀之火烤得灼热的大殿被水蓝色的光芒一抚立即凉透了指尖,君迁临歪头瞧着水雾中踏出的那个身上湿淋淋的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碍于神尊焚遥的威严未直接上去开口嘲讽。时命帝君时无尘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似乎还未从一大清早被君迁临踹水里的闷气中走出来,银蓝发丝束着发冠,缀着几串碧水萦回珠玉,连着一条白色流苏,几层长袍绣着水纹滚边,龙鱼为佩藏青腰封,上头还有细碎紫玉雕纹与银线绣鱼,脸庞不如之前几位刚毅,多了几分清秀平和近人,如他的御水术一般温润,有水珠沿着略显稚气的圆润包子脸上落下,打湿了玄武纹蔚蓝长袍,径自走到风祭脩身侧行礼道:“大师兄,无尘亦不同意殿下出战!也请殿下收了这份心罢!”
“为何?”
龙阙站起身,扫过几张面孔,眼中诧异与愠怒交织,青龙之蕴力充斥周边,使得仙娥与神明纷纷跪下,青龙之威本为神族之最,一怒必摧枯拉朽。风祭脩见势不妙立即上前掌心法力一凝直逼龙阙面门,几道封印咻咻落在他的脉门,龙阙只觉他的面前快速逼近便已被制住身体,于这些师兄而言,他的一招一式皆太过熟悉,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住。
“师兄……”
“不必多言,阙儿……”风祭脩望着愤愤不平又含着委屈神情的龙阙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抚琴的手掌细腻柔和,与刚劲的白虎寒羲帝君不符,却是压下了龙阙心头的点点怒意,眼眶不适宜的泛了酸。
“你们可知,这是在送死……”
“话可不能这么说,阙儿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怎么说我们几人也是上古神兽之身,即便不可与古帝相提并论,但这万年来的修炼也不是白费力气……”君迁临手指捏着一朵白玉兰,朱雀之火燃出一盏红焰木棉灯飘出大殿,随着他张扬的笑容与焰火横天的金翅一同飞出殿门,空中幽幽响起他的狂妄的词句:“自在横刀去留意,烛火涅槃不复生,我自逍遥寻芳柳,不计浮华几寸金……”
朱雀愈飞愈远,风祭脩与时无尘眺望东方日暮,摇身一变化作白虎与玄武踏云踩电,消失在茫茫云海翻腾之中。
“阴阳,此战命数如何?”
焚遥见三人离去,扭头转问身侧的司命之神阴阳尊者,隐藏在黑袍之中的银发男子抬起头捏指化星轮,掌中了经纶万物,片刻后才幽幽抬起头朝着焚遥回道:“可成……”
“好——”焚遥抬手拦下阴阳尊者的后半句话扭头将跟上来的少年一拦,手中捏诀咻得一指,只见两道金光凌空迸射入眼,龙阙的双手双脚立即被束上了一道锁链,结界应声而落覆盖在了整座大殿,阴阳尊者与灵神等众神纷纷退去,就连之前跟随着龙阙进殿的白衣男子亦被灵神拽着离开,留下的龙阙看着焚遥的目光带着死死怨恨与愤怒,一掌击中结界,青龙怒吼震慑大殿嗡嗡作响,焚遥未停下脚步,直到出殿门也没有回头。龙阙见他的法力对焚遥的法术全然无效,也不再废力气的捶打,掌心细细贴着结界外壁,额头抵着冰冷的结界狠狠流转法力,随着响彻云霄的一声龙吟,周天突破再一次极限,寒流簌簌在大殿结出无数冰凌霜花,若是单凭法力,龙阙的天赋高于神界任何一人,蛮力而拼怕是居于前列。
四方神兽已经行至万里,苍芜之山居于无际林海,青松落色翠柏草木繁茂,有七十九道封印重重围绕,每过一重封印,山巅便又是另一番景象,据说此地乃古帝与玄骁昔日共同修炼,以法力绘制九州五岳,描山海大川,铸神兵利器之地,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此处便为六界灵力最为鼎盛,古帝最初目的也是想借此纯净灵力淬炼玄骁心境,使其戾气消散,只是不曾想到玄骁实力早已登峰造极。
苍芜之巅,不过囚笼罢了!
终有一日,他再也困不住他……
“前方便是,大家切莫大意!”
焚遥化作三首麒麟踏云而落,地面震动乱石崩落,身后三人依次落地,掀起尘埃撕裂长风,白虎风祭脩朝着四方升起的红云道:“昔日四凶为玄骁左膀右臂,今日一战他们自然也会助阵,只能逐个击破!”
“来不及了,分头行动!”
焚遥看着红云拧紧眉头,除却他们几人外还有诸多神将已经赶去四方,风祭脩等人没有犹豫的化作原形冲向四方,留下的焚遥独自望着封印的石壁背手而立,眼神平静寒霜加身踏入石壁面前的一处青烟,挥袖激起金光万丈啪啪击打石壁,那青烟似乎长了眼睛似的不断朝着他的身侧涌动,焚遥抬掌逼退半丈,退后几步运转周身法力,身后三首麒麟踏地而起崩裂地面,青烟似流云,乘风席卷而来,扬起焚遥长发与衣袂,厚重戾气触及结界地面轰鸣,手指掐诀唤出一道剑光,流云长剑握于手中猛然朝着空中一指,顿时万道流光凝结缠绕青烟锁住它的动作,紧接着一个剑决使得流光爆裂雷霆,青烟登时没了踪影。
“我知道你在此,不必躲躲藏藏!”
“不愧为神尊……”
空中青烟再度凝结,石壁漩涡涌动,里头走出一人,墨发凌乱玄袍破损,只是那眉眼之中霸者的气魄一显,就算是焚遥当世神尊也得隔海相望,往昔古帝死去之时他也不过舞勺之年,他在断崖之上泪眼婆娑之中只是瞧了玄骁一眼,便是记到了如今。
轻轻拂动衣袖,青烟四起化作鬼魅幻影引出六界恶灵皆为他所用,那双青碧色的蛇瞳之中倒映出他的面容,那双他记了万年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他,焚遥额头落下冷汗,即便隐藏再好,他终究还是心生了惧意,比起玄骁他终究是太年轻。玄骁扬起嘴唇笑了起来,挥臂唤醒周围全部恶灵,青烟登时化作一张张狰狞人脸朝着焚遥袭去。
“既是他的得意弟子,便让本座看看你究竟能接下我几招!你究竟配不配做这个六界主宰!”玄骁展开手臂望着焚遥,睥睨万物的目光一同往昔。
孤魂野鬼早已沾染戾气,焚遥双手结印执剑于前,脚下一点凌空而起,剑气纵横刺穿恶灵,然恶灵散去后一爪冲向胸前,罡风凛冽差点断去他的长发,玄骁抬起头望着焚遥转瞬即逝的错乱拔剑便起,掀起的剑气削平周边草木焚遥疾步后退,滔天烟与沙弥漫,两剑相逢火花四溅,分不清谁是谁的剑气,落入断崖,苍芜之巅被沿着山麓劈出了道天堑,灵力乱流入东川九州,方圆百里震荡不休,天地褱宇皆是一惊失色,相交剑气一道道从苍芜之巅破开云层,雷惊电绕雨僝云僽,啪啪几滴挤出的雨水滴落焚遥周身法力之上,即刻蒸干。
抬手接住玄骁一记重击,凝出的法力顷刻间溃散,虎口撕裂出一道伤口,喉间血气涌动吐出鲜血,翻身而起一掌朝着玄骁面门而去同时避开要害拉开二人距离,焚遥落地涌出鲜血染红了地面,握剑的手臂颤颤发抖。
玄骁非一般人,乃随天地而生的灵人,即便是古帝也不可将其击杀,而只可封印,只是如今他竟连交手之力都没有。西方传来了一声震彻天地的虎啸,阳光破云而出,想必风祭脩已经收复那处。焚遥抬眸看着玄骁,他似乎毫不在意四凶灵的状况,蛇瞳微微收缩,不睬不瞅那头的悲鸣,勾唇举剑朝着自己而来。
“六界神尊,也不过如此!”
焚遥咬牙切齿,即便是一人一剑亦不可退居半步,玄骁留在此处的目的他心头明了,比起弑杀六界不如擒了他这个神尊,让天下人看看,神族之主在他玄骁手中如同玩偶般,谁又胆敢造次,无非为了践踏尊严。
“胜,是为六界,败,不输脊骨……”
——神界·九天灵鸾殿——
青龙狂啸意图以原形冲破,随着金光笼罩噼里啪啦反噬在龙阙身上,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变成人形,龙阙抚着胸口咳嗽,嗓子火辣辣的痛得冒出泪花,看着岿然不动的结界,望着黑云压城的神界一掌击在地上。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将我一个人保护着,凭什么?凭什么!”
万年前,看着父亲离开,如今,就要看着师兄们送死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啊啊啊啊啊——”
“殿下……”
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龙阙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之前与他一同入殿的男子,他的贴身侍卫九霄,六界唯一的一只白凤凰,九霄以翎羽护身靠近龙阙,幸得结界并非针对他而来,让他可平安靠近龙阙,看龙阙狼狈的模样贴着结界朝着里头喊道:“殿下,您没事吧?”
“九霄,替我做一件事……”
——神界·归十阁——
殿外桃林陨落了将近一半,朱瓦粉黛的琉璃塔上光华流转,灵力直指天柱,上头的阵法之上坐着一个身着青碧色衣衫的女子,流云发髻一丝不苟,上头缀着白玉几支步摇,朝着前头望去,两撇小山眉与长睫杏目,面容凝脂如皎月星河,眉目明秀如画如诗,微微颔首似有幽香缠绕,掌中秋兰蔓生拈指为花,一袭碧色轻纱罗裙,曳地三尺束腰软绸,上头绣着白芷秋兰,微微起身仿佛云起月现,明媚的不似世间人,她正是龙阙的心悦之人,东川九州眸落海的长公主鲮瑔。
神族皆出战,而天生灵力的鲮瑔守着神界维系天与地面的平衡,以免神界崩落。
“九霄,你怎么来了?”
鲮瑔站起身,眉眼弯弯看着九霄问道,脸上还带着遮掩不住的倦色,她已经耗去太多的元气,若是战事不停,这般消耗,也只能香消玉殒罢了,九霄朝她恭敬行了一礼道:“九霄是奉殿下之命,来取寒夷!”
“他……还是……”
鲮瑔愣了愣终究还是忍不住掩唇淡淡一笑转过身,抬手掐了个手诀,那天柱忽的就从中冒出一道蓝光,随着鲮瑔的手诀停留在她的掌心,古帝的佩剑寒夷便藏在其中,鲮瑔抬指咬破指尖,血滴落在光芒之中,只见一把通体青蓝的长剑落于掌中,诡谲多变的冰纹将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才接触寒夷,九霄的掌心便被自发而生的剑气割破了手掌,透过血滴他感觉到了里头饱含沉重的灵力。
九霄握住之时,忍不住道:“鲮瑔公主,神尊让您守着寒夷,您为何……”
“我了解他,我拦不住他的,那是他的天命……”鲮瑔平静的看着九霄手中的佩剑,她心中知晓此战的命数如何,她早已寻过阴阳尊者,只是龙阙想做的事情,即便是她不愿也会倾力相助,“我知道他的性格,那么倔……”
“九霄谢过鲮瑔公主……”
“替我给他带句话。”鲮瑔走上前微微扬起唇角,玉指轻轻捏着袖子似乎还带着女孩子的淡淡娇羞,弯着眉梢道:“鲮瑔在此待君归来,愿着红妆为君妻,同生同灭……”
“九霄记下了!”
——苍芜之巅——
“咳咳……”
鲜血沿着唇线落在地上,被溅起的灰尘覆上没了踪迹,玄骁抬剑将朽架在焚遥脖颈上仰天一笑道:“天,终究要变了……”
焚遥重重呼吸几声,握不住长剑的手掌鲜血淋漓,搭在膝上跪坐着,扬起目光轻蔑一笑一掌打在地面上,面目全非的苍芜之巅如同荒芜,石砾嗒嗒作响,焚遥借力缓缓站起,如同那掌控六界的神族之主般目光如炬,望着玄骁拭去唇瓣鲜血道:“那自有人反天,你要做天那就受得起天下人的叛!”
“天下要叛,那就让他们叛,神族之主在本座眼中渺如一粟,其他人自然都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玄骁平视着焚遥,年轻人的气魄虽强,那也不过是为了摆脱弱者这一称谓的粉妆玉饰罢了!
“当告诫世人,叛者何罪!”
剑气惊雷,耳畔众生呜咽,碎裂的剑锋没入苍穹,日光黯淡,两人交锋引电闪雷鸣似天劫入地,空中弥漫厚重的雨腥味,玄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力早已超越当年古帝,即便不过是逃出封印的魂魄,肉身的禁锢丝毫不曾削减他的气势。焚遥招招迎击愈来愈难,身上玄袍已被割破数个口子,血流引来了周围恶灵的骚动,如同饿狼般纷纷朝着他袭来,一只恶灵咬住了他的腿上,焚遥低首一掌震开,头顶剑气猛然压下,硬生生逼出一口鲜血从空中直直坠下。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哒哒雨水落在他的眉心,地面水花浮在尘土之上细细碎碎,蔓延的血迹渗入地面劈开的沟壑中,焚遥伸手去够落在一侧的长剑,抬起头只见那劈天裂地的剑气已然到底头顶,眼看即将殒命至此,一把冰纹长剑噌的一声挡在他的跟前,一股浩古剑气击溃周围恶灵,从云端落下的雷息被疾步移至面前的少年以一剑指挡下,一手握着长剑直指空中青烟缠绕的玄骁。
“这把剑……是寒夷……”
玄骁看着龙阙手中的长剑,眼中讶然几分后又细细打量起龙阙的模样,还真是与古帝别无二致,这个人就是那裳和夫人与古帝的儿子吗?不过一黄口小儿罢了!
“你与你的父亲很像,一样多管闲事!”
“也一样会打败你!”
龙阙望着玄骁不服输的大声道,剑锋结出的霜雪覆盖方圆几里,空中恶灵被寒气侵袭瞬间皲裂,脚下咒印横穿苍芜之巅,顿时整座苍芜之山被被封在了白雪之中,寒夷料峭遏云止风,就连玄骁的衣袍之上也是结出了细小的冰霜,青目蛇瞳的男子蹙眉看着手指的冰霜呼的唤风而制,两相法力相撞迸入云层,乌云压顶降下了漫天大雪。
“你以为单就凭一把剑,就可与你父亲那般,博得一分机会?”
玄骁一掌劈来,龙阙侧身躲过,带着重伤的焚遥跃至后方将人放下,提剑站起,身后的人抓着他的手臂,手腕的力道不大,却使得龙阙眼睛酸涩,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弯着眉毛朝着他笑道:“师兄,别担心,阙儿不会去白白送死,我有办法……”
话毕在焚遥周围立下结界,如同那时候的大殿内一样,南方的天色冒出赤红色的火烧云倒映的这头的皑皑白雪,刺得眼睛发疼,北方的天青色将遮掩的太阳放出,普度众生,龙阙转过身闭上眼睛,鳞片怒张化作青龙,混沌的尘埃把目光全都掩盖。焚遥抬起头轻轻将手掌贴着结界朝着那青色身影喊道:
“阙儿——”
青色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雪花白落婆娑将他的身影全部掩埋,焚遥忽然如鲠在喉的停了呼唤,冷彻如冰的风忽然失措的撞上他的结界。青龙与青烟纠缠,电闪雷鸣之中夹杂暴雪飞扬,龙吟不绝于耳,刺目剑光劈开苍芜之巅的结界封印石壁,露出里头的重重锁链与黑色雾霭下那具沉睡的躯体,双目紧闭的盘膝坐在石台上。玄骁瞧见自己的肉身停顿半晌,让龙阙趁机化作人形冲向那具躯体周围,古帝留下的封印咒法依旧清晰可见,以命为媒立下封印,需得同样血脉之人才可重新唤醒。
“砰——”剑气劈在龙阙面前,青烟中探出一掌重重击在他的胸前,被击出数十丈的龙阙五脏六腑皆在震痛,玄骁挥袖落在肉身上空眼神冷冽的看着龙阙,手掌结印将佩剑朽化作黑龙盘踞朝着龙阙一口咬下,后者一掌拍于地翻身横向旋转躲开,寒夷剑划破掌心朝着阵法内挥洒,顿时红光四溢。
玄骁的经脉忽的一阵无力,本应该直直击中龙阙的掌风打偏,将人击落石壁后自己也是缓缓落地,玄骁望着阵法之内自己的肉身,那古帝的阵法居然已修复了半数。再朝着地面望去,徒留一摊血迹,龙阙早已不见,少年握剑朝着空中跃起,远处的结界中,焚遥望着腾空而起的少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失控的一掌打在结界之上,怒吼道:
“你敢——”
我们护了你这么数万年,无非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你若是敢……你敢!
少年似乎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怒吼,眼睛模糊片刻回首朝着他做了个唇语,他知道传音术的焚遥能够听得真切,笑容未歇已经化作青龙仰天长啸。
“师兄,万年后,再寻我吧……”
头顶的寒夷剑忽的化作十丈巨剑,没入云端炸开惊雷狂风呼啸,青龙缠剑,龙鳞崩落筋骨寸断,血迹融合雪花竟是落了满身满地,整个苍芜之巅一场红赤色的雪下得艳烈决绝,血液与阵法融合竟是同归于尽。
“你疯了——”
玄骁点地而起,朝着青龙便是一剑,一道戾气化刃刺穿了青龙的身体,青龙仰天悲鸣一声,云端的雪花沾染身躯滋滋作响,魂魄沐浴血雨如同火烧,又因寒夷的寒气如坠冰窖,脚下阵法此刻如同生了什么锁链般,一股力量拽住他就往阵法中拖去,耳畔生风坠落,顷刻间砸在阵法之中与那重重锁链禁锢的肉身融为一体,血雨加固阵法,石壁悬于空中一块块恢复原状,将玄骁压入曾经的封印岩壁之中不见天日。玄骁看着阵法当中的一道道血符顿时明白了那个少年的所作所为,古帝以血脉为印封印自己时,早已下了至死方休之心,不惜牺牲自己的血脉生生世世封印自己!
锁链纵横交错,血符刺目滚烫,血腥味落满整个洞穴,玄骁盘膝而坐望着已经瞧不见天空的石壁顶端,黑暗笼罩视野。
“呵!你……究竟是有多恨我……就连这片刻的光明也不愿施舍……”
“阙儿——”
石壁恢复如初,烟尘消靡无尽,苍芜之巅的上空云雾如抽丝破散,阳光却依旧没有破云日出俯瞰大地,风割破他的脸颊,眼眶干涩竟是怎么也哭不出来,焚遥望着头顶阴霾的苍穹中一点青色,缠绕长剑的身躯缓缓落下,被一抹纯白接住朝着地面飞来,而寒夷被九霄一撞直接落入了苍芜之巅的断崖消失不见。
“殿下,你坚持住啊……”
九霄抱着伤痕累累的少年滚在地上,狼狈的抱起,手上一摸便是触目惊心的殷红,龙阙身上伤痕无数血肉模糊,就连龙鳞也被那剑锋磨去了半数,气息微弱的靠在九霄臂弯。九霄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殿下,殿下,鲮瑔公主让九霄来接您了,您醒醒啊……”唤了几声没有回应,咬牙红着眼眶背起龙阙朝着一侧跑去,结界碎去步履蹒跚的焚遥抬首看着他奔来的身影加快了脚步。
两人踏过之地皆是有血滴滴落。
“神尊……救救他……求求你了救救殿下吧……”
趴在九霄背上的少年乖巧安静,就像是睡着了般,似乎只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就会起来朝着他笑得灿烂,焚遥加快步伐,重伤之下的躯体差点摔倒,支着手中的长剑一步步走得艰难,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坚持着不失声痛哭出来,跌跌撞撞拽住了冲上去的九霄的手臂,抬手去触龙阙的脸颊。龙阙从小便倔强,即便是疼了也不说,只管自顾自坐在那儿胡乱揉,下一次刻意扬长避短,其实说白了他也是怕疼,此刻少年趴在九霄背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深可入骨,龙鳞破损戳筋断骨,他可不疼死了,他们又可不心疼死了,然颤巍的指尖还未触及他的少年,一丝青色的流光被勾住了他的手指,愈来愈亮的青光覆盖在龙阙身上,那是神明死去元神溃散的先兆,焚遥心头一滞脚步停了下来,似乎是并不相信那眼前的事实。
“阙儿……”
九霄感觉后背上一轻,紧接着便仿佛什么也没有一样空无一物,转过身是纷纷扬扬飘散的青蓝色碎晶,天空阴霾了多时终于雨落,苍芜之巅的草木重获生机,碧叶摇曳。九霄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眼泪婆娑的重重呼吸着,焚遥望着满天青光忍不住一剑劈在地上,几滴泪珠滑落与雨水汇合,终是颓废的趔趄几步闭上眼睛,那个跟随着他们修炼的小小身影在这一刻终究离开了,他立誓守护的诺言还滞留在昨日,龙阙抱着那把长剑坐在青龙殿的台阶上,眼波中微澜流转,就像是眸落海般纯净的色泽,含着笑容问他,如何可以变得更强,比古帝玄骁都强,然焚遥笑笑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揉着他的脑袋笑着回答他道:“强者,在于心境,无畏则强,则无敌则为天,阙儿,有大师兄在,你永远也不必成为最强的那个,因为有我们……”
“由我们来守护你……”
逃出手指的碎晶融入雨水,待满身负伤的风祭脩背着昏迷的君迁临,与站立不稳的时无尘带着四凶灵的元神出现在苍芜之巅时,看到的便是两个被雨水浸透的人影……
——万年后·青石桥——
袖中的拳头渐渐攥紧,袖袍被气场掀起露出森森指节,神界之上,流风已尽,天地万物在桥下披星戴月,留下焚遥闭上眼睛回想着当年吞吐洪荒的天地四灵,如今皆已先后离去只剩下了自己,独自居于高处无人不感其寒。
“阴阳,也就你还留在我身边……”
身披黑袍的银发男子朝着他行了一礼走上前并肩而立,眺望远方的云绻云舒,云底的山河万里,以及那神界的永世安宁,指腹摩挲着袖袍边缘,三尺青锋早已失落,谁又会记得曾经的劫数深深,六界没落之时的青光血雨,天河水涨下了场痛快淋漓的瓢泼大雨。
“神后夫人传来消息,殿下一切安好,神尊大人您请安心!”
“那便好……阴阳还有何话?”
阴阳尊者垂下眼睛,心事被戳穿倒也不慌不忙道:“只是殿下所处之地黎山与那魔界都城玄帝城只有不过数百里,而因万年前玄骁破封乃有当时的魔君部分过失,收到牵连后便一直被周边部族不时侵扰,战乱不断,此时此刻怕也是不得安宁,阴阳只是担心……”
“可有性命之忧?”焚遥闻此连忙问。
“并未。”
阴阳尊者摇头,眼睛不曾离开青石桥下的渺茫山川接着道:“卦象中殿下并无性命之忧,然天命有归,吾等不可擅自更改命途,这也是殿下必经历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