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什么事?卫兵哪去了?”
“可是,元帅……”
“好了,好了,等一会儿,真捣乱,让他在外面等我的命令!”窗子砰地关上了。
是啊!那些可怜的士兵在泥水中坚守他们的阵地,正在等待他的命令,风雨卷着枪弹袭击着他们。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一方面部队在遭受屠杀,而另一些人却全副武装袖手站在那里,不能向敌人进攻!他们要等待命令。然而死亡是不会等待使命的,数以百计的战士倒下了,他们倒在身后的树丛中,在那座豪华宁静的古堡前的战壕里,战士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然而枪弹连他们的尸体都不肯放过。从那些裂开的伤口处,静静地流着法兰西战士忠贞的鲜血。然而,山上的台球室里却仍在激烈地打台球,也像战斗一样。元帅又占了上风,小个子上尉也在竭尽全力与之周旋。
战斗的炮火已逼近古堡了,十七分,十八分,十九分……还有一分元帅就赢了。此时花园中的棚架已经坍塌,一颗炮弹在池塘中爆炸了,一片通红。
一位客人到“狮子”饭店大吃大喝了一顿后,却只付了六分尼的硬币,令人不解的是,饭店老板不但没为难他,反而又给了他二十四克罗采的钱。
吃白食
——[德国]黑贝尔
在某镇上,有一家“狮子”饭店,老板在挖好陷人坑后,自己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正应了那句古语:挖坑害人者,必自掉下坑。
事情要从一个艳阳天说起,店里来了位衣着讲究的客人,一进门便叫老板,要求尽他所有的钱给他来一份美味的肉汤,接下去又要了一块牛肉和一盘蔬菜,也是同样要求尽他所有的钱。老板毕恭毕敬地问,“您是否愿意品尝一杯红葡萄酒?”
“呵,那敢情好,我是要尽自己所有的钱能享用一些好东西。”客人回答。
当这位客人高雅地用完这一餐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磨得光光的六分尼的硬币来,说道:
“老板,这就是我所有的钱。”
“这是什么话?难道您不该付给我一个塔勒么?”老板陪着笑脸说。
“我要菜时没说给您一个塔勒呀,我只是讲,尽我所有的钱。”客人回答,“您看,这就是我所有的钱,再多一个子儿也没有。要是您多给了我一些食物,那么错误在您。”
客人的主意其实并不高明,需要的只是脸皮厚,能横下心:管他的,吃进肚子里再说。然而,精彩的却在后头。
“您可真是个狡猾的客人!”老板说,“本来是便宜不了您的。可眼下,这顿午饭算我白送您吃的,这儿还再给您一枚二十四克罗采的钱。您呢,只需要悄悄的,到咱隔壁的‘大熊’饭店去,也同样这么做一次以示补偿吧。”——“狮子”饭店的老板这么干,是因为他与自己的邻居“大熊”饭店的老板在暗中拉拢顾客,彼此失掉了和气。一个钉子一个眼儿,他们要想尽办法打垮对方,而狡猾的客人呢?却笑眯眯地一只手伸过去接钱,另一只手已经小心翼翼地开门去了,“晚安。”他很有礼貌地说。
“你邻居‘大熊’饭店老板那儿我已去过啦,而且让我来光顾这儿的并非别人,正是这位老板。”这位客人接着说道。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位狡猾的客人正是猜透了两位老板的心理,抓住了他们的弱点才成功实施计划的。不过,要是他俩能从此汲取教训,和睦相处,倒也应该好好感谢那位狡猾的客人才是。和气生财,不和遭损,其寓意正在于此。
我来到百货公司屋顶上看风景,不慎坠落到了地上,被一位老师和两名学生拾在手中,接受了他们的评判。
棒
——[日本]安部公房
六月正值酷暑时节,天气闷热得很。一个星期日的午后,车站前百货公司的屋顶上,人很多,我一面照顾两个孩子,一面俯视雨后浮肿的街道。
通风管和楼梯间挤满了人,刚刚有人离开,我便带着两个孩子立刻挤过去,依序抱起孩子,孩子很快就看腻了,而我仍在全神贯注地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事。老实说,趴在栏杆上的,大多是成年人。孩子大都很快就厌腻,吵着说要回去,却像妨害工作似的,受到斥责;相反,大人们却两手托着脸颊看着外面,一脸的茫然。
当然,内疚也会有一些,不过,这也不成问题。我只茫茫然而已,至少并不认为有事后回忆的必要。也许因为空气潮湿,也许因为心情烦躁,一向不发脾气的我竟然对孩子发起了脾气。
“爸爸……”大孩子对我愤怒地叫喊着。我仿佛想逃离这声音似的,不由得探出了上半身。不过,只是心境上如此而已,丝毫未感觉到危险的降临。突然感觉身体轻轻浮在空中,一面听着呼唤“爸爸!”的叫声,一面开始往下坠落。
不知怎么,当我发觉时,我已变成一根棒,不粗不细,适于拿在手中,约一米长,很直。我又听见呼叫“爸爸”的声音,这是第三声。下面人行道的人潮刚好动了一动,留出了空隙。我朝那空隙旋转着直落下去,发出干枯尖锐的声响,又反跳起来,碰到树木,在人行道与汽车道之间的洼处立住。
路上的行人都非常生气,扬起头怒视上方。我的两个孩子,脸色发青,端庄地并排站在屋顶上的栏杆旁。入口的警察声称要严罚淘气的小鬼,便往上奔去。大家举起拳头去威吓那两个孩子。我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插在那里没有人理睬。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朝我走过来,他似乎注意到我了。这学生和另外两人在一起:其中一个是穿同样制服的学生,另一个可能是老师。这两个学生从身高、脸形到戴帽子的方式,都像是双胞胎。老师模样的人留着白胡须,戴着高深莫测的眼镜,看样子是年长而且非常沉稳的绅士。
把我从低洼处拔出来的是第一个学生,他用带着几分遗憾的口气说:“被这种东西打中就糟了,一定会死的。”
“给我看看。”老师面带微笑地把我从学生手中接过来,看了好几遍,说:“比想像的要轻。不要轻看它,这正是你们最好的研究材料,它非常适合首次实习研究。大家好好想想看,从这根棒子可以知道什么?”
三人边说边朝前走,他们避开人潮,走到车站前的广场,寻找长椅坐,但椅上都坐满了人,他们只好并排坐在绿地的边缘上,我被老师捧在手心照着阳光看,这时,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学生们似乎也同时发现了,几乎同时开口说:“老师,胡子……”此时,那胡子左端剥落,在风中颤动。老师沉静地颔首,用沾在指头上的口水湿润那胡子,再压一压,然后他看了看两旁的学生,若无其事地说:
“嘿,从这根棒可以想像到什么?先分析、判断,再决定处置的方法。”
首先接过我的是左边的学生,他从不同的角度不停观看我。“最先注意到的是这根棒没有上下的区别。”他把手变成筒形,我在其中上下滑动,“上边浸进很多污垢;下面部分磨损得相当厉害。我想,这正表示:这根棒与其他抛在路边的东西不一样,它是为某些固定目的,为人所使用的。不过,这很棒似乎受到相当粗野的待遇,伤痕累累,这根棒可能生前有一颗诚实而单纯的心,人们觉得它还有用处,所以并未抛弃它。”
“这样说很有道理,但是似乎过分伤感了一点。”老师面带微笑,颇为赞许地说。
“我认为,也许是因为它太单纯了,所以它显得那样无能。只是普普通通的棒子,用来作为人的工具,实在太差了。若是棒子,只配让猿猴使用。”左边的学生以严厉的口吻回应说。
“不过,反过来说,”右边的学生也忍不住开口参加争论,“棒子难道不能说是一切工具的根本吗?而且,我认为它用途广泛,因为它没有经过特殊化的处理。可以导引,也可以驯犬;可以做杠杆推动重物,也可以做回击敌人的武器。”
“棒子可以导引?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棒子不能引导盲人,只是利用棒子自己导引自己。”
“这就是所谓诚实吗?”
“也许是。不过,用这棒,我可以打任何人,任何人也可打我。”
看着他们争论不休的样子,老师终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看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来我往,互相辩论,实在非常愉快。不过,你们说的是同样的事,只是表现不同罢了。这个就是棒子,而且,这是和这人相关的必要而充分的答案……这棒就是棒。”
“可是,不是必须承认作为棒子的特征吗?我在标本室看过相当多不同的人,棒子却还不曾看过。这样单纯的诚实毕竟罕见……”右边的学生说。
“不,我们没见过的未必就稀罕。”老师回答,“反而可能极其平凡。换句话说,有时因为太平常,所以没有特别提出来的必要。”
听了老师的一席话,两个学生几乎同时抬头环视四周拥挤的人潮。老师笑着说:“不,不能说这些人都是棒。棒很平常,与其说是以量的意义而定,倒不如说是以质的意义而定,就像三角形的性质不被数学家谈论一样。换句话说,就是不能从其身上找出新发现。”老师停了一会,问:“你们打算判它什么刑?”
“这样的棒子有必要加以惩罚吗?”右边的学生很困惑地问。
“你以为如何?”老师回首看左边的学生。
“当然要惩罚。在惩罚死者的条件下,我们的存在理由才能够成立。既有我们,就不能不惩罚。”
“既然这样,最恰当的惩罚是什么?”
这个问题使两个学生陷入了沉思。老师开始拿起我,在地面上乱画一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抽象图形,却长了手脚,变成了怪物。接着,他抹掉所画的画,起身站起来眺望远方,轻声说:
“你们已充分考虑了吧。这答案很简单,又很困难。我想,上课时学过……由于不裁判,被裁判的人才……”
“是的,学过。”学生异口同声说,“地上的法庭可以裁判人类的百分之几。可是,除非出现不死的人,否则我们不能不裁判一切,可是,比起人的数目,我们的数目是非常少的。如果必须同样裁判全部的死人,那样我们会被累死的。幸好,有这种藉不裁判而裁判的方便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