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异族入侵,达奚君虽然打败了异族,成为人族之王,却是亲眼看到身边的所有人都死去,包括薇薇安。
人们只知道异族退败后达奚君疯了。
他疯狂杀了身边的所有人,他偷偷在众多星球上安放核弹引爆,他放出了星际监狱里的所有囚犯为他作战,他的军队斩杀了眼前所有的生物。
人类新王,给人类带来了血色之月。
全人类集结起来要绞杀暴戾的新王,达奚君却始终在帝都星坚守不出,独守着他空旷的悠城。
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全人类针对,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他从出生就注定被所有人抛弃。
这天早上,达奚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
——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了看还没亮的天色,想起了他每天午后都会去的地方。
——撒了薇薇安骨灰的玫瑰花田。
他好久没有梦见那个遍寻不得的人了。
心神一动,他起身,在早上去了玫瑰花田。
他始终记得那天早上晨曦正好,熹微烂漫,帝都星本该除了他的军队所有人都逃了,然而,寂寂无人时,玫瑰花田中有一袭黑衣女子眉颜温柔照顾满园玫瑰花。
她娉娉袅袅,轻步转身间,眼角微红的白净面庞,让他的心跳狂乱不止。
她眉心似血的鲜红朱砂,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只一眼,他就确定了,她就是他一直以来找的那个人!
他一时激动,忍不住向前了几步,他于是被她发现了。
他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眉眼弯弯:“啊,你好,请问你也是来这里看花的吗?”
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容,他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都快因为狂跳而休克了。
他像个情窦初开愣头青,一时间连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感觉三魂七魄一个个都离家出走,只余下一个躯壳呆呆望着对面的她。
他也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什么:“对,对啊,我,我,你也是来看花的吗?”
她噗嗤轻笑了一下:“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我不是来看花的,我是来照顾她们的。”
“你,你是每天都,都……”面对她注视的目光,他的脸渐渐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真的,快死了。
“嗯,每天都来。”似乎意识到他的窘迫,她回答道,然后主动伸出手,“盟主你好,我叫叶青青。”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主动伸出的手。
大脑像喝了上百坛烈酒,晕乎乎的,直接当场罢工,失了运作能力。
他整个脑袋只被几句话给霸屏:
她对我伸手了!
我要碰到她了!
我该伸哪一只手握!
等他回神时,他发现他已经在电光火石间握住了她的手,并且无意识开口:“我叫达奚君。”
他当场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满脑子只剩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啊!我碰到她了!这只手!再也不洗了!
他只敢虚虚碰了碰她,便心不甘情不愿收手,将右手珍而重之放在身后。
叶青青淡笑:“我知道。”
她这一句话,将他从被冲昏了头脑的发热中拉回。
仿佛冬日一盆冷水浇身,达奚君一阵激灵。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说了什么!
他现在是全人类的敌人,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魔鬼!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达奚君瞬间变得胆小如鼠,切切不安,连抬眼看对方的勇气都溃散得干净。
哪知对方笑了:“你怎么不看我了?盟主,你抬头看看我啊,奚君?奚君?”
他惊讶抬头。
她不怕他?
他一望向她,便撞入她璀璨如星的眸子。
她笑道:“我知道你,中盟盟主,我的未婚夫。对了,你或许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吧?我原本是东盟的人。”
他于是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叶青青,他的未婚妻。
几年前东盟与中盟联姻,送来了东盟皇女美其名曰与他提前培养感情。
叶青青,是他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每次都叫郑煜假扮他去应付未婚妻。
原来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他遍寻不得的人其实从来都在他的身边。
她还在说话:“不是吧盟主,你当初不愿意见到我算了,竟然现在还这么讨厌我,知道了我的身份后都不一样瞥我一眼么?”
“不!不是的!”听着她的声音隐隐委屈,他急急反驳。
却看到她如花的笑靥。
她原来不怕他,也不厌恶他。
心下莫名放松,又再次狂跳起来。
他于是又晕晕乎乎地被她拉着坐下,晕晕乎乎地听着她说话:
“我本来是东盟盟主的私生女,因为姻亲,被临时推上花轿的。”
他知道,提前调查过,叶华那个狗人花天酒地三心二意,让她担了私生女这个委屈。
“因为从小不受重视,所以我总是偷偷易容化名为叶子衿出去玩,留我小时候救的一个人伪装成我的样子留在东盟府内。”
一个人出去玩,这么一个小姑娘,多危险。
“是一年冬天吧,那时我刚刚出去,没有经验,被坏人骗了,又饥又饿,正好遇上了勒德拉施粥搭救流浪的儿童,我这才活了下来。”
还好,还好勒德拉救了她。
“有一年我外出玩,遇到薇薇安被绑架,她是勒德拉的女儿,我于是救了她,从此和薇薇安成了好朋友。”
他听说过,薇薇安曾被叛变的族人绑架,被人救了,原来,就是她。
“薇薇安生前喜欢玫瑰,我知道盟主你把她的骨灰撒在了这里,所以留在了沃蒂星,每天早上都会来看看。”
他每天中午来,就这么硬生生和她错过了。
“呀,我自顾自说了这么多,盟主你该不会不耐烦了吧?对不起,我好久没和人说话了,一时没刹住车。”
她羞赧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心脏又不争气了。
“没,没有。”他很喜欢听她说话,他耳根子有些红,“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就只叫我奚君的。”
他喜欢她甜甜地叫他奚君的样子。
“啊呀,真的可以吗?其实我知道你复姓达奚的,可是刚才不由自主地就叫你奚君了,后来意识到了,怕你不乐意。真的可以叫你奚君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莫名觉得叫你奚君更顺一点。”
“可以的。”
她怎么样都可以的。
达奚君脸红着点头。
“你真的好容易脸红啊。”她失笑,摘下别在胸口的白色蔷薇给他,“我送你一朵花吧,这是我最喜欢的花,每次都能让我有开心的感觉,天大的烦恼都能平静下来。
“送你,希望你也能天天开心啊。”
她送给他花。
他心口发烫,小心翼翼捧过她的花。
他和她一直谈到中午,这才各自挥手道别。
转身时,他深深看了眼她,正午的阳光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浅淡的光晕。
她全身上下仿佛拢上了圣洁的神光,她的睫毛糅杂着曦光,掺碎进眸子里,让他不敢多看。
只在最后一眼,看见她黑色的发梢跳动着阳光,发丝闪着金光,比三月艳阳还要绚丽。
他仿佛抽骨剥皮一般艰难移开视线,如同踩在刀尖上一样一步步离开她。
今天一直剧烈运动的心脏此时终于安静了,像死了一样。
不,没死,因为他还能感受到那如同灌脓腐蚀的疼痛。
他寻了那么久的人啊。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配不上她。
他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踏万人尸骨,染千人血腥,他满身罪孽,是下了地狱也无法洗清的。
他是人类公敌,是杀了诸多同伴的人。
即使这其中真相另有其事,可改变不了事实。
他太脏了。
只有心头那块细小的净土还算得上几分干净,可是人家也不见得能看得起他那几乎溃烂得干净了的心。
她那么好,而他,是烂泥,是阴沟,是臭鼠。
他活着就是罪孽。
看呐!因为他占据了沃蒂星,而她为了照顾薇薇安的玫瑰,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
他带给她的只有黑暗,孤独,与痛苦。
达奚君闭眼,向他的囚犯组成的军队下达了一个命令,要他们主动出击攻击人类。
人类方一早发现了敌袭,快速结队,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军队给剿了个干净,并势如破竹,一路攻入沃蒂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达奚君刚刚系好自己的领带,他看着镜中穿着白色新郎服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今天她说他很好看,不知道穿上西装后会帅成什么样子。
他转身,拿起今早她给的白色蔷薇,他走向了玫瑰花田,他们初遇的地方。
服下毒药,躺在了花田中。
闭眼之前,他想起了她,想起她闪着金光的发,像精灵闯入他的视线。
真的好想再见她一次。
可是不可能了。
今天分别的时候,他叫她别再来了,让她离开沃蒂星。
她答应了。
他连明天早上花海中的她都看不见了。
达奚君抓紧了白色蔷薇花。
没关系,至少,他还有她送的花。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