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穹如黑墨般低垂,远方星辰暗淡,浓雾弥漫,一丝一缕宛若缥缈恶鬼。
傅余修和衣倚靠在简单的行军床上睡过去,他太累了。昨天白日里那下意识地动用内力几乎让他的内息紊乱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肢体乏力,连大脑也昏昏沉沉。
他微吁出一口气,罢了,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便回他的仙鹤山修养个十天八天的。正待翻身再睡去,账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
“殿下,欧阳溟求见。”
他睁开双眼,眼中的疲倦一扫而光,这个点沈可都已经上路了,冯将军也在召开几位小将副使的会,欧阳溟过来作何?
“进。”门外欧阳溟利索的掀开帘子,卷着一身夜风进来。荒郊野地里的夜风比不得塞北,却也有些粗粝,他轻轻撇开眼眸。
“殿下,有密使从京中来报,宫里一位宝林诞下了皇上的……子嗣。”
“什么?”傅余修眼中惊疑,这种事情为何从未有过风声?他自尧凝死后,懈于伪装,几乎再也不进宫与皇后虚与委蛇地请安侍奉,对后宫之事也不再亲自留意。可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大一个惊喜等着他。
欧阳溟心中叫苦不迭,额上冷汗顺着耳际滴入脖颈,慕容意寒这个坑队友的玩意,后宫那一块本就是主子叫他负责的,这么大个事他竟丝毫没留意到,如今让他来替他挨刀子……等事毕了,他一定得找他好好说教说教。
“殿下,是属下的失误,请殿下责罚。那位宝林是大皇子的人,想来是良妃娘娘给她遮掩了。”
“良妃能有多大的能耐?慕容意寒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呵,”他突然轻笑了一声,“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有对过日子?”他起身漫不经心地问道。
欧阳溟愣了一下,赶忙回到,“日子对的上,应该可以确定是皇上的子嗣。”
傅余修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问,“可是个皇弟?”
“是的,是位皇子。如今母子都已接入良妃娘娘的宫里,且已告知陛下,如今不适宜动手……”
傅余修瞥他一眼,想什么呢,“为何要动手?这么一桩喜事,去,着人准备一下,寅时孤就要回宫去给父皇道喜。”
“是,殿下。”欧阳溟犹豫着开口,“对了,殿下,陛下听闻后宫有新生之喜,龙颜大悦,小殿下一降生便封了景安王,倒是与殿下撞讳了。”
“景安……”傅余修垂下眸,眼睫在眼睑上扫下一小片阴影,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
欧阳溟屏了呼吸,生怕扰到他的太子殿下。
“父皇这是变相要求我照顾这个新生的小弟弟呢。”他神色默然,喜怒难辨,起身绕过欧阳溟走出帐门。
账外篝火丛生,夜色低垂,无尽深蓝笼罩着大地,紫微星被丝丝缕缕的烟雾遮掩。
紫微有雾,乃是妨主。
罢了,等不了了。
“欧阳溟,适才的小孩呢?”
欧阳溟愣住,什么……什么小孩?
傅余修不耐地解释道,“跟着我回来的那个。”他这个下属做事稳妥,为人忠厚,什么都好,就是木讷了些。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可能也是因为单身久了吧,其实……阁里的辛昕队长对这个欧阳溟据说早就芳心暗许。辛昕倒是个机灵的,若是将他们撮合了,自己会更轻松些吧。
“殿下无需担心,辛昕照顾着他。”
傅余修:“……”辛昕那可是阁里制毒的头牌,他深吸了一口气,“带我去看看。”
掀开营帐进门的两人:“……”
营帐里散发着浓郁的药香,一大一小两个头快要埋进一个大罐子里,身后门帘掀动都未能惊动他们。
“辛昕姐姐,你这个味道有点明显了,我师父说,无色无味的毒才是好毒,你这个,胡苇草加的量少了。”小人一本正经地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味道近乎没有呢?”辛昕皱紧了眉头。
小异信誓旦旦地道,“那是姐姐你一直调的毒都太过低级,要是有我师父调制的弄魂在这儿,姐姐你就能感受到它们的差距了。”
差距……
辛昕:“……”这什么小孩啊,总往人心里扎刀,得问问殿下能不能给他下个毒。
心里正琢磨着,身后传来“咳咳”两声,辛昕一抖,颤颤嗦嗦地转过去,腿一软险些跪下。
“殿殿殿殿殿下,欧阳总领,”辛昕稳了稳心神,就看到她一向冷酷的太子殿下竟然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虽然这笑是善意还是恶意的还有待商榷……
小异看到傅余修进来,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傅余修的腰。
傅余修:“……”愣住,手缓缓抬起,在小异头顶上方停住,心中思索着这是拍下去呢还是拍下去呢……
最终,傅余修满面含笑地摸了下去,“小异是吗?”
“修师兄,”小异抬起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小异还以为修师兄不要小异了呢。”
师兄?辛昕呆滞了,这小破孩还是他们阁主兼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便宜小师弟?还能抱他们身娇体软的太子殿下?吓,这都什么人呐?
“小异,我听闻神医谷有一种秘药。”
小异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那种药可以令人与死人无异,但服下解药就可活过来。”傅余修含笑继续抚摸小异毛茸茸的头顶。
“是有这种药,小异会调哦,而且小异身上还带了一颗,嘿嘿,是师父让小异遇到危急情况时用的。”小异的大眼睛黑亮黑亮地弯起来,一副求表扬的姿态。
“那不如小异现在就把药吃了,等两位师父回来再吃下解药可好?”傅余修的笑意逐渐深沉。
小异:“……”隐珩师父以往明明说过修师兄最是喜欢天真无邪,甜美动人的小孩,难道是骗人的?
看着他修师兄逐渐扩大的笑意和逐渐冰冷的眼神,小异乖乖收起了手,也收敛下天真无邪的小眼神。
老老实实道“师兄,是异鳞逾越了。”
傅余修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既是龙谷主着你跟着我一段时间,便做好你该做的,不必将心思花在我身上。”
小异委委屈屈地扁扁嘴,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是。”
“给我。”傅余修向他伸出了手。
小异瞪大了眼睛,“啊?师兄要什么?”
“假死药。”傅余修冷冷道。
“辛昕,”他转头看向那正要往桌子下钻的下属,额间冒出根根黑线,“连个孩子都不如,无妄阁白养你了是吗?”
辛昕委屈道,“殿下,这孩子师从的是银面鬼医,这背景辛昕怎么比得过?且辛昕手艺虽差了些,可这么多年出任务,辛昕不也没怎么失手过?”
傅余修不置可否,他今日也未想发落他的下属,只是刚刚接收了个有些突然的消息,需要做些准备。
“京中有新喜,辛昕你准备一下去给孤好好照顾新生的皇弟。”傅余修交代道。
眼见着辛昕眼睛一亮,“可要下毒?下什么毒好?嗯……婴儿的话不能太狠了,最好是没有什么痛苦的毒。”
“孤是让你去护这孩子周全,不是让你去杀他,孤现在在你眼里都丧心病狂成这样了?”
辛昕傻眼了,竟是让她去护一个孩子,真是活久见。
“欧阳溟你去安排一下,明日辛昕与我们一同归京,将她易容进良妃的宫里做个宫女吧。”
“是,属下这就先去准备。”欧阳溟拱手行礼,出账去准备明日的行程。
辛昕心中眼泪哗哗,她不要进宫啊,那宫里三步一礼五步一跪的要逼死她。面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属下遵命。”
“小异,明日与孤一同回京。”
“是,修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