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便又对上了那双狭长轻佻的眼睛。吓得他急忙坐起,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缚住。他试着挣了挣,低头看去,发现捆住他的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捆仙锁。
他心中大骇,那白发倾泻的男子在他面前缓缓蹲下,他抬头看去,却惊讶的发现白发下的面容竟如此年轻……甚至是同他一般的稚嫩。
“呜呜……”,他想说话,想问这个人想做什么,却依然不能发音。
那双狭长的眼眸挑了挑,带了几分惊讶,随即轻笑道,“小娘子竟是个哑巴?”
他“……呜呜呜……”。
你才是个哑巴,小爷只是中了毒。
那奇怪的人抬起手臂,随即右手附上他的面颊,再开口,竟是带了几分怜惜。
“小娘子是个哑巴,而我,天生就是白发,为世人所排斥。如此倒也算是登对。”那声音到最后竟充满了孤寂与悲伤。
他“……呜呜呜……”。我不是个哑巴。
他才不可怜他呢,竟然说他是个哑巴,还说他们两个登对?他可是个大男人,这人怕不仅是少白头,眼睛也不好使吧。
那只修长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气得他眼睛都快能喷出火苗来了才停手。
却是问道,“小娘子如何称呼呢?”
“呜呜……呜。”小爷是神医谷神医的传人龙珣瑱。
“唉,忘了小娘子不能说话了。”
龙珣瑱:“……”。你才不能说话,你才是个哑巴。
那人在他身上打量着,随即注意到他腰间莹莹发光的东西。
是他的玉佩。
顾隐珩也不废话,伸手取下他腰间的玉佩端详着,不顾他“呜呜呜”的抗议。
那玉佩琢地极为精美,周围是龙行的环,内里镂空刻着一个“龙”字。
顾隐珩摩挲着那个“龙”字,脑中灵光顿现,“小娘子可是唤作龙龙?”
小娘子傻眼了。
“咚”的一声,龙珣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这一刻,他气的简直想拍死面前弱智的白发男人。
更可气的是,这弱智男人,自此便叫他龙龙。
这弱智男人一个人住在这个山洞里,龙珣瑱不知他的来头,却能感受到他无比深厚的内力,以及强大的武功。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通体血红的剑,但唯一一次见他出剑是他用剑去劈砍一些捡来的木头,砍得小一些再架起火来烤一只野兔。
那把剑虽然极薄,但是砍厚实的木头基本一刀切,切口还整整齐齐,可见这把剑有多锋利了。
所以尽管两天后,隐珩彻底解开了缚住他的捆仙锁,只用了根铁链子将他一只手缚在洞里天然形成的石窟上,他还是没敢轻易逃走。
龙珣瑱中了自己的毒之后,本就不多的内力更是使不出来,手脚绵软连站直都难。
而最尴尬的是第一次出恭,他呜啦啦比划了半天,隐珩才恍然明白他的需求。
于是隐珩解开了缚住他的绳索,告诉他,“出洞左拐一百米下一道坡可解决小娘子的需求。”
龙珣瑱黑着脸扶着洞壁站起,奈何腿仍然使不上力,刚想试探着向洞口走去就一个趔趄险些脸朝地摔下去,还好一旁的隐珩及时伸手扶住他。
隐珩扶着他向前走去,他的手脚实在绵软无力,上半身几乎完全倚靠在顾隐珩的身上。他走的太慢,隐珩没走两步便有些不耐烦,一伸手干脆地把他抱了起来,随后大步地向外走去。
龙珣瑱“……呜呜呜”。你放小爷下来。
他气的不行,这厢隐珩健步如飞,以为他只是害羞,有心调戏他,就见他抱得更紧。龙珣瑱正奋力挣脱,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小娘子还不轻呢。”
龙珣瑱:“……”。
他气的眼睛直抽抽,正要发作,隐珩已将他抱到那道坡下。
、
午后的阳光逐渐炙热,逐渐席卷了暴雨过后的重重湿气。竹床上的人眼睫微颤,稍许,在两个男子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
“师……师父,”傅余修眼前刚刚清晰便看到了那个白发如练的男子,他有些惊喜地坐起。
“咳……咳咳,”隐珩将拳头放在唇边,板着脸佯装咳嗽两声,看也不看傅余修,低声道,“龙……龙谷主,劣徒还劳烦你为他看脉。”
龙珣瑱额角抽了抽,隐珩这样正经的模样实在是少见,他一言不发的上前为傅余修把脉,脉象稳沉中掺杂着几分歇止,仍然是气血虚脱的表现。
“小子,你往后若是再这般不惜命地动用内力,便是我也无能为力。”龙珣瑱收回诊脉的手,淡淡说道。
傅余修点点头,他此刻已恢复理智,“多谢龙谷主。”
“你自己好生休息,休息够了自行离去吧。”龙珣瑱交代着,随即与隐珩一前一后向屋外走去。
“师父……”,隐珩的手刚刚触及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乖巧又委屈的声音,他定了定心神,“我与你,师徒情分……”。隐珩边说边下意识的转身,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对上的是他一直都最受不得的一双眼眸,漆黑如墨,蒙蒙雾气,委屈中带着天真,这样的一双眼,和他的母亲一样,无端便割裂人心底冰冷的一角,让人心中生出怜惜。
只是在傅余修渐渐长大了之后,他便再也未见过他向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眼神。
“师父,徒儿知错了。”傅余修看向他,神情中满是恳切。
隐珩有些恍惚,恍惚中他记起刚刚见到傅余修时的情形。
那时的傅余修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稚童,他因着故人的情分前去探看这个尚为稚童的太子。小小的太子穿着杏黄色的衮服,稚嫩而苍白的脸掩在朝冠里,他一个人坐在太子东宫的莲花池旁,手里紧紧攥着个不知什么物什。
他不动声色地跑到幼年太子的身侧,那小小孩童连眼神都未给他一个,他正待靠近,却听到冷冷一声“滚下去”。
隐珩就愣住了,傅余修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过去,也愣住了。
下一秒,隐珩便看到本冰冷的小脸仿佛融化了,眼前一晃,那明黄色的小身躯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隐珩傻眼了,这适才还冷冰冰的小人抓紧了他的腰,小脑袋还在他胸膛一蹭一蹭,接着一句委屈的“师父……”便溢出口。
“你,你这倒霉孩子,谁是你师父了?”
“师父不要阿修吗?连师父也不要阿修了吗?呜……果然大家都说阿修是不祥之人,师父也不喜欢阿修,呜”杏黄色的小孩松开手利索的坐在地上,黑曜石般的双眸晶莹闪烁,豆大的泪珠连着滑落脸颊。
一哭起来便有些泄力,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来,隐珩看到那熟悉的碧绿的扳指,蹲下身,小心地从傅余修的手中拿出,细细端详起来。
阿羽,这便是你的遗愿吗?
那抽泣的孩子渐渐停下,一双大手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顶,“师父……”
“跪下,拜师。”隐珩站起来,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小小的孩子跪下行拜师礼。
“此后,你便是我隐珩的徒儿。做我的徒儿,要求不高,为人必得顶天立地,万不可做欺师灭祖,残害无辜之事,可记得?”
“记住了,徒儿必定不让师父失望。”
一回首,稚童早已长大,只剩余音尚在耳边环绕。
隐珩定了定心神,看向床上的徒弟,“你休养好了,便及时赶回去,京中,局势动荡。”
“是,多谢师父。”傅余修眼中的阴霾扫去,换上失而复得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