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县,坐,请上坐!”
江宁知县对曹修似乎很热情,秦统制介绍说这位知县姓刘名里,在江宁已经做了两年多的知县。
县衙衙役搬过来两张圈椅,曹修和秦统制在公堂西面坐下,罗指挥和吴常侍立在曹修身后。
刘里见曹修坐好,便开口道:“曹知县从京城而来,听闻御街南端刚开了一家酒楼,名为秦楼,听说只有那里才能吃到炒食,呀,本县在江宁两年了,一直无机会吃到,若有时间,定要去京城一趟。”
刘里摆出一副吃货的样子,可曹修却听出了不同意味,他抬起手笑道:“知县说的是樊楼吧?它坐落于御街之北,那里的炒食确实天下闻名。”
说罢,看了秦明一眼,你们这样,也太明显了。
秦明呢,有点不好意思,便向刘里看去。
刘里点了点头,然后惊讶道:“哦,倒是本县记错了。曹知县,本县记得你是新科进士,这肯定没错,可却不知今年殿试的三道题是哪三道呢?”
曹修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从容答道:“是《春雨如膏赋》、《明州进白鹦鹉诗》,以及《文武何先论》。”
刘里继续问道:“那不知知县你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曹修的脸立马红了起来,忙用扇子捂脸,讪然道:“唉,这刘知县就不要问了,值的进士没考好,珠玉在前,羞与回答啊。”
曹值的进士成绩并不理想,虽然刘里他们不知道,但曹修知道。
代入这个人物后,自然要从他的内心出发。
不管什么人,喜欢显摆的往往是他最得意的一面,而曹值这个人呢,心高气傲,一开始是奔着前三甲去的,三甲没有中,其他名额对他来说,已经索然无味了。
刚才,他的脸红得非常快,也非常及时,就好像真是自己考了进士,却对成绩十分不满一样。
回答的时候,动作到位,羞愧与后悔表现得淋漓尽致,秦明和刘里相互望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毛病。
可这,仅仅只是一道开胃菜罢了。
刘里给了曹修一个面子,笑道:“知县太过谦虚了,我大齐千千万的学子中能得进士的又有几人?这十年寒窗,可很多人的寒窗却不止十年啊。既然知县不愿回答,本县也不好勉强,今日找知县来,正是为了那牛二之事……来人啊!带牛二上堂!”
刘里朝门外喊了一句,门口的衙役去牢房带人了,牢房离公堂有段距离,趁着这个空挡,他又问曹修道:“曹知县你可知牛二要杀之人,是什么人吗?”
刘里的声音比较沉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
曹修想了想,叹道:“略有所闻,说起此人,值也是十分好奇,听说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是啊,一模一样。”
刘里一直盯着曹修的眼睛看,想从他眼里看出慌乱,看出不安,可曹修却好像接受过上万次的训练一样,眼睛清澈见底,脸上带着好奇,莫非那人真的与他无关?
曹修接着问道:“可寻到了尸体?”
刘知县摇了摇头,“派了衙役前去,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此,本县有个疑问,曹知县似乎对本案十分上心,听秦统制说你昨天亲自上了清凉山,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曹修没有半分隐瞒,说道:“刘知县可能不知,那人姓曹名修,是杭州府钱塘县的一名书生,他家境平寒,背井离乡,一路北上,正好遇到了被歹人追杀的溧元县女子宋采薇,值是溧元县父母官,宋采薇是我溧元子民,除去见义勇为,值也该上心的。”
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缓,仿佛整件事情和他没有半点瓜葛。
刘里点了点头,“曹知县所说极是,做的也很对,换本县,本县也会这样做,只是不知你是如何找到宋姑娘的?”
这个问题非常危险,要回答好,一定要有技巧,虽然已经和宋姑娘和戒空和尚达成一致,可谁也不能保证其他人没有看到啊。
不管是谁,只要这位刘里刘知县愿意,随便查一查,便能清楚曹修到底有没有撒谎了。
曹修想了想,还是选择如实回答。
刘里听了,惊叹不已,“曹知县,你是说你冒用了那曹修的身份?”
见曹修点头,刘里笑得前仰后合,“曹知县,你也是个妙人。”
曹修叹道:“权宜之计,也是万不得已。”
刘里颔首道:“曹知县的话,本县不敢不信,但有些细节,本县还得派人去查,万望知县勿怪。”
曹修道:“那是当然,值行得正,坐得直,刘知县只管问就是。”
刘里点了点头,马上派人去清凉山请山上的宋采薇、戒空和尚,还有茶馆掌柜到案。
就在这时,犯人牛二已经被押解上堂。
曹修注意到,牛二走进来,整个人死气沉沉,浑身是伤,眼神也没了前日的锐利。
时间才过一天半,这江宁县衙有多恐怖,能让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这样。
牛二跪下去的时候,眼睛正好瞥见坐在左手边的曹修,立马狠狠地瞪了过去,随之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刘里面容威严,一脸肃然,拍着惊堂木,对堂下的牛二喝道:“人犯牛二,你可知罪?”
牛二跪在地上,都不用刘里动刑,就立刻坦白:“大人,草民认罪,可是……”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牛二的认罪速度也太快了,史无前例,你这至少也要挣扎一下啊。
堂上的刘里却怒道:“好一个牛二,你既已认罪,还有什么可是?”
牛二双手抱拳道:“草民要检举一人,以求从轻发落。”
检举?
曹修听到这句话,眸底一闪,知道大菜要上桌了。
刘里把目光投向了曹修,接着道:“好啊,且说说看,要检举的是何人?若有半分虚假,那就是罪加一等!”
“草民不敢欺瞒,草民要检举的人正在这公堂之上……”
“哦?他是谁?”
“草民不敢实说,此人身份非同寻常,还望大人……”
“你但说无妨!”
刘知县打断了他的请求,而后饶有深意地看着曹修。
曹修轻轻一笑,对此,无动于衷。
“就是他,大人,就是这个人!”
右手直指曹修,牛二挺直了腰板说道:“此人化成灰草民也认得,他是杭州府钱塘县的曹修,一个穷书生,根本不是什么溧元知县,他这个身份是假的,他的名字也是假的,草民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
说话时,铿锵有力,说完后,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公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曹修。
刘里尴尬地看了曹修一眼,曹修此时却十分淡定地摸着扇子骨。
刘里见此,当即拍起惊堂木,正色道:“大胆牛二,公堂乃肃穆严明之地,岂容你张口就来,说,是谁指使的?”
牛二继续道:“没人指使,草民有证据……”
“哦?什么证据?”刘里也继续问着。
牛二说:“草民当日砸死那曹修,可县衙的衙役去了乱葬岗,没有发现尸体,这不就说明他人没死吗?而这堂上之人,是不是曹修,只要看看他的后脑勺有没有伤口便知晓了。不用问为什么,实是草民不敢欺瞒大人,当时草民用了十足的力气,那人若是活了,必定留下伤疤,而且,这伤疤肯定不小!”
刘里很满意地望了牛二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曹修,问他道:“曹知县,你怎么看?”
曹修把扇子一节一节收起来,他的后脑确实结痂了,可怎么能给他们看,于是笑道:“值——自然是坐着看。”
刘里瞬间被他的话噎住。
牛二却道:“曹修,我就问你,敢不敢给大人他看你后脑勺的伤疤?”
曹修从圈椅上坐起,走到牛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问道:“本县有没有伤疤,与你何干?”
牛二道:“哼,臭小子,少在我面前装蒜,就问你敢不敢吧。是男人,痛快点!”
曹修没有理会,自己是不是男人还不需要向他证明。
众目睽睽下,他径直走出公堂。
刘知县秦统制他们,见曹修在堂前庌庑下的台阶旁捡起一块长满青苔的砖块,心里不禁感到奇怪。
牛二坐在地上,望着曹修手中的青砖,看他缓缓走近,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可这笑容好似从九幽地狱而来,十分可怖。
屁股摩擦地面,他连退几步,慌张道:“你……你小子想要干嘛?这里可是公堂,不是你乱来的地方!”
曹修冷冷一笑,眼底透着精光,“本县哪里乱来了?明明是要跟你讲道理,要知道,本县向来是以德服人。”
牛二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青砖,惊恐道:“……那青砖?以德服人,骗谁?谁信呢,你拿个砖头,算什么以德服人!”
曹修转了转青砖,“这砖头怎么就不能以德服人了?若是不信,本县可以演示给你看……”
“令堂啊,大人,大人救命啊!”
牛二急忙扑到龙书案下,向刘知县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