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往,伯重一定会出手让我吃些苦头,但这一次他却选择了沉默,我静不下心,再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情绪,但从他的眼睛里,我再次看到了悲伤。
悲伤,这种对于伯重这样的人来说,原本应该是绝缘的情绪。
他垂下眼眸,伸出另一只手把我紧紧攥着他胳膊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一边掰一边用无奈的口吻说:“到此为止,无论之前你经历过什么,把它当成一场梦,现在你醒了,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去过简单的日子。我会想办法把你身上的印记抹去,然后告诉所有人你身体里的东西我已经拿了出来,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背叛了昆仑,你放心,这个理由太大,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我的手指被从伯重的胳膊上掰下来之后,已经发僵,我没有任何的感觉,心里像是被洪水淹没,嘴唇不由自主的开始有些发抖。
伯重看了一眼二叔,继续道:“你回到北京以后,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仍在危险中,毕竟我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会相信我,必然会有一部分人去找到你确认,但是你放心,我会派出达贡巴身手最好的蛮桑去保护你,日后,贡布会与你碰面,达贡巴的所有人将直接受你调遣,另外,你二叔身处特事处高位,他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伯重的脸上一直是淡淡的,他忽然伸手在我脖子上虚晃了一下,原本戴在我身上的那只铃铛就到了他的手上,他把铃铛放在手心,用力一攥,暗红色的粉末顺着他的指缝就流了下来。“这东西你不需要再留着了”
待我反应过来,铃铛已经变成脚下的齑粉,而伯重显然已经不想再做任何停留,他转过身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再没有一句话。
绺子“嗳嗳”的叫了两声,看了一眼呆滞的我,跺着脚就追了出去,我看着一地的粉末,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二叔始终没说过一个字,或许,这才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二叔把阿加塔叫了进来,耳语吩咐了她几句,阿加塔领命而去。二叔走到我跟前,担忧的叫了我几声,见我还是没什么反应,哀叹一声也出去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就只剩我一个人,我蹲了下来,用手指捻起一些粉末,指尖微红,我凑到鼻下闻了闻,尚有浅浅的血腥味道。
思绪从空白中似乎显出一点火光,我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让伯重忽然决绝至此?
我自嘲的冷笑一声,看,我多明智啊,我甚至没有追出去问个明白,他说到此为止,我就真的如他所愿了。因为我知道,伯重这个人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结局就已经定了,没有任何的翻转余地,既然如此,我还如绺子一般追出去做什么呢?
我眼无聚焦的看着指尖的那一抹红,忽然看到似乎有一双近乎透明的小手在我眼前晃动,我木然的像对面看去,是阿加塔已经死去的妹妹,薇娅。
可爱的姑娘身体时隐时现,我看到她的小脸绯红,他用一只手捂在眼睛上,指着我的身体不住的说着什么,我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状态,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我脸一红,忙翻找衣服套上。
穿好衣服,我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薇娅歪着头看着我,她在担忧。
我问:“薇娅,你不会说话吗?”
薇娅摇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做了一个苦恼的表情。我忽然就笑了,说:“没关系,人会说话了会徒增很多烦恼,你这样刚刚好”
我又问:“薇娅,你怎么没跟着你的姐姐阿加塔?”
薇娅指了指我的心脏位置,然后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她指了指自己,然后伸出小手在我的胸前抚摸了几下。
我一下就懂了,不由的有些窝心,这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我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薇娅指了指门外,然后学着伯重的样子把双手插在裤兜里,翘着腿坐到了刚刚伯重坐着的椅子上,我知道她在问是不是因为伯重的原因。
我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道:“或许并不是他的原因,只是我自己……有点不甘心罢”
薇娅歪着头看了我半晌,她把两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角,然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给我看,我看着薇娅努力的逗我笑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你再不去追你的姐姐,可就真追不上了……”
薇娅一下子跳了起来,小脸苦成一团,急急的指了指门外,然后身体变得透明,消失了。
我的笑在薇娅走了之后,慢慢凝固了在了脸上,心中压抑的厉害。发火之后悲哀,悲哀之后无奈,无奈之后空白,空白之后,难道就是无穷尽的压抑了么?
我觉得我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我会发疯的!但我又不能去追伯重,并不是我不想去追,而是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让我强行忍下了那种冲动。
我在屋中无意识的来回走动,就在马上忍不住的时候,绺子回来了。
绺子进门的动静很大,手里拿着两个大包,我发现那是我和绺子的背包,之前被小于带到了陆景温的船上。他一脑门的汗,进门就说:“老大他,他让小于几个跟着陆景温的船回舟山,自己走了!”
“哦,自己走了?怎么走的?跳海?”
绺子把背包放到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似乎有点诧异于我的冷酷,“你二叔为他准备了一艘小船,他什么都没带,就拿了他自己的箱子和那把长刀……卧槽,你,你就打算让他这么走了?”
我摇摇头,道:“你也挽留过吧,你留的住他么?”
绺子哽了一下,无力的垂下肩膀,“我终究是个外人,但你不一样……”
我冷笑一声,道:“我对他而言,也是个外人而已”
听我这么说,绺子就不再说话了,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过了很久,我听到门外有偶尔的人声,然后船似乎是起航了。
我很想问接下来我们究竟要去哪里,但深深的疲惫让我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后来我索性又蜷缩在了床上,眼皮重的再也睁不开,就这么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次的睡眠是我被卷到这件事以来最为安静的一场睡眠,我没有做一个梦,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以后,我连续睡了将近30个小时。
醒来后整个房间都是黑漆漆的,也许是睡的时间太长了,清醒之后脑子依旧一片空白,我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我翻身下床,发现全身的肌肉都像是皱成了一团,我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骨节嘎巴嘎巴一阵乱响。
身上的伤全都已经愈合,但伤疤还在,看起来惨不忍睹,我找到外套套上,第一次走出了房门。
我这才发现,我所在的这艘船要比之前小于的那艘船要大上许多,但船上的人我却一个都不认识。我抓住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二叔手下的家伙问二叔和我的朋友在哪里,那人指着一个地方说处座应该在他的房间,你的朋友在那里。
我随着那人指的方向,在船尾的凭栏处找到了绺子。绺子扒着栏杆,两条腿伸到了船外,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我很少看到这么安静的绺子,我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他一愣,看了看我,“醒了?”
“嗯,醒了”
然后就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夜凉如水,海面静寂,过了好一会儿,我看着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问道:“你的那些金子,捞上来了么?”
绺子遥遥头,叹了一声,道:“不捞了,命里无时终须无,兴许就不是咱能拿的走的”
“想开啦?可是拼了命换回来的东西”
绺子一笑,道:“不是想开了,而是老子想,就算捞上来带回去又能干嘛?睹物思人么?老子不想这么矫情”
我沉默了,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不免还是有些唏嘘,绺子比我活的通透。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绺子啧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打算,老大都走了,我就当翻篇儿了,回我的东北老家,该干啥还干啥,老子出来的时间够长了,也不知道老子那家小物流公司还活着呢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过问,兴许都被那几个猴崽子把老子的家底都折腾没了!”
我一笑,问:“没听你说过,你还开着公司呢?”
绺子呵呵一笑:“那是!咱也不是光会啃老的人啊,老子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跟朋友合伙开了家货站,虽然公司的单子十之七八都是靠我老子接济,但好歹也是咱自己的产业”
我哀叹一声,心说绺子虽然外表看起来不靠谱,但人家心里有准谱,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可我呢?一直以来牛逼哄哄的自觉良好,可到头来却一无所有,就算回了北京,我又能干什么?老老实实回我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然后陪着笑脸干那些只有可怜薪水的底层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