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娘这下子更惶恐了,赶紧把顾妙怜扶起来,嘴上还念叨着:“使不得呀……使不得……”
一番闲聊过后,罗娘进了屋将刚泡好的茶水给他们一人盛上了一碗。
跟在罗娘后面的还有罗娘的小女儿,叫罗曲媃。
罗曲媃细心地为顾相隐他们擦拭着桌子。
“罗叔和两位公子是去集镇上卖茶叶去了吗?”顾相隐问道。
“回公主的话,正是。”罗曲媃低声回答。
虽生在田民之家,可罗曲媃自小读过的诗书也不少。
从谈吐和行为举止来看都透露着一番典雅柔美气质。再加上脸蛋生得可人甜美,丝毫不输与其他显赫家世的名门闺秀。
一阵小憩过后,顾妙怜和顾相隐在罗娘的带领下去了溯亲王陵。
“这些年,我们受王上与公主之托尽心尽力地守护溯亲王陵,每日都会来打扫。”
罗娘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寂静清幽的地方,面前有两座坟墓。
与其说是陵墓,不如就说是两座普通的坟墓。
顾妙怜看着两座坟墓没能忍住泪水,捂着嘴哭泣起来。
“草民先去那边候着各位。”罗娘见自己不方便多待,便退到另一边去了。
“爹,娘,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你们。”顾妙怜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朝坟墓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脑门上有一大块淤青。
“太后……”溧泱见状欲扶起顾妙怜,可顾妙怜就这样直直地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顾相隐拉过溧泱,对她摇摇头。溧泱领会,便陪着顾妙怜一同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将近半个时辰。
太阳打了头,却被满天云彩遮掩住。天儿闷热得很。
这仗势,怕是要下雨了。
“妙怜姐姐,快下雨了。”顾相隐提醒道。
顾妙怜闻声不起,跪在地上为二老烧纸。
“我想再陪陪爹娘,尽尽我这个不孝女迟来的孝道。”顾妙怜眼角的泪花已干,语气平淡。
过了一会儿,豆大的水珠打湿了顾相隐的一处衣裳。罗娘赶紧跑过来:“各位主子,下雨了!随草民一同回茶肆吧!”
见顾妙怜不为所动,顾相隐说道:“若是二老在天上看见妙怜姐姐如此作贱自己的身子,该是多么不安心呐!”
顾妙怜的眼眸颤抖了一下,溧泱赶紧将她扶起来。
她膝盖疼痛不止,走路都有些蹒跚。
他们刚刚进了茶肆的门,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而此时,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个身着青色素衣的男子。
他正拍打着身上的雨水,惊讶的目光在顾相隐身上停留。
“云深参见公主殿下。”江云深拱手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顾相隐也是同样的惊异。
江云深还未来得及回答顾相隐罗娘便端着热茶迎了出来。
“哟,江公子,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江云深礼貌一笑:“云深今日特地带上了好酒找曲之兄和曲焕兄小酌两杯,顺便听听上次罗叔未说完的书。”说完,江云深向罗娘扬了扬手上的酒坛子。
罗娘与他说笑了一会儿就去厨房做点心了。
倒是那罗曲媃,一直躲在楼梯口擦拭着栏杆,时不时地探出半张脸望着江云深。
原本还有着大家闺秀气质的罗曲媃,小女儿心态在此时一览无余。那眼里的爱慕之意流露于表,脸颊上不自觉地染上两朵浅红,在有些昏暗的楼梯口有几分动人的朦胧。
这一切被底下人尽收眼底。他们三人围坐在桌前,喝着热茶简简单单地聊着天。
“你刚才说,罗叔会说书?”顾相隐突然想起刚刚江云深同罗娘的一番对话,问道。
江云深点点头。
顾相隐更好奇了,瞪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江云深:“讲的是什么?”
江云深故意转溜了一圈眼珠,将头往前靠一步,撑着下巴回答道:“讲了一位王臣和公主的故事。”
顾相隐来劲了:“那一定很有趣吧!”
江云深笑而不语地看着顾相隐,顾相隐也看着他,一瞬间愰了神。
“咳。”顾妙怜轻咳一声,吓了顾相隐一个激灵。
“姐姐你干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相隐的脸通红到了耳根。
顾妙怜不禁笑出了声,她用袖遮半面,好一会儿才放下,显然是笑得厉害。
“你看你的,我咳我的,我们又互不干扰,妹妹怎就红了脸呢?”
这一番打趣儿的话把江云深也逗笑了。顾相隐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数着自己杯中的几片茶叶。
“茶水似乎不够了,我给诸位的杯中各添一些吧。”罗曲媃提着茶壶,站在桌前柔声问道。
得到允许后,罗曲媃一一向茶杯里斟半杯茶。
从顾相隐开始,再到顾妙怜,最后是江云深。
不知道是手滑了还是被溅出来的茶水烫到了的原因。罗曲媃突然“哎呀”了一声,手中的茶壶松了,茶水全部洒到了江云深的衣服上。
茶水还冒着热气,江云深也被烫到了,手红了一片,一下子站起身来。
顾相隐也站起身来,有些慌张和担忧地看着江云深的手。
顾妙怜继续喝着茶,看着这一幕,没有只言片语。
“江公子……媃儿不是故意的!”罗曲媃赶忙拿出自己的手绢帮江云深擦干手上的水。
“无妨。”江云深始终皱着眉头。
这茶水可是刚烧开的啊。
顾相隐准备从轻漪那儿拿一些随身的膏药帮江云深敷上,可刚拿出来,罗曲媃就从柜台下拿了药箱迅速走到了江云深跟前。
她将药细心地涂抹在江云深手上,边涂还不忘边吹吹他的伤。
江云深面无表情地接受着。顾相隐垂下眼眸,将药退给轻漪。
顾妙怜拉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坐下。
罗曲媃上完药后将药放回药箱,对江云深露出抱歉的微笑:“江公子,今日实在是抱歉。”
她看了眼江云深打湿的衣衫,复又想起什么,说道:“还记得那日的大雨,初遇江公子,公子体恤媃儿不但把外衫披给媃儿,还撑伞护送媃儿回家。公子那日换下的衣服,媃儿都已经洗好了,今日公子因为媃儿的冒失不仅伤了手也湿了衣衫,媃儿心里实在是惭愧。江公子且行个方便,随媃儿回卧室去取干净的衣衫换下吧。”语罢,罗曲媃福身行了礼。
听了罗曲媃的一番言辞,顾相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江云深未发话,顾妙怜却接过话来。
“罗小姐还真是能言呢,言语中处处透露着闺秀柔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娇气大小姐呢。”
语气中满是嘲讽和不屑,可罗曲媃并未在意。
她跪地行礼,说道:“多谢顾太后夸赞。小女只是农家的一平凡女儿家,怎担得起太后的一句‘罗小姐’,太后还是唤我‘媃儿姑娘’吧。”
罗曲媃故意加重了“太后”二字,听得顾妙怜心头十分不悦。
“哼。”顾妙怜轻哼一声,“媃儿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左一个太后右一个太后的叫得哀家挠心窝子。敢问媃儿姑娘芳龄几岁?”
罗曲媃笑道:“已年十六。”
“可有出阁?”顾妙怜继续问道。
“回太后的话,小女并未出阁。但是,小女心中已有属意的郎君。”罗曲媃看了江云深一眼。
顾妙怜喝了口茶,轻笑道:“方才我听媃儿姑娘说让江公子去姑娘闺房拿衣服?哎哟,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让别的男人进自己闺房,这要是传出去,是该说媃儿姑娘太不检点还是说江公子太轻浮呢?”
看着罗曲媃渐渐发黑的脸,顾相隐心中竟有一份快意。
“莫非……”顾妙怜靠近她,“媃儿姑娘就好这口?”
“你……”罗曲媃一下子抬起头,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愠怒。
“小……小女惶恐。”平静下来过后,罗曲媃再次低头。
“你若真知何为惶恐,那就不必跪在这儿了。”顾妙怜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罗曲媃颤颤巍巍的起身,脸红得发紫。
她转身向江云深行礼:“江公子且随我一同前去哥哥房间吧。”
她看了一眼端坐的顾妙怜和顾相隐,急忙上楼去了。
江云深拱手行礼后也跟着罗曲媃一同上楼了。
“姐姐为何要那么说她?”顾相隐握住顾妙怜的手问道。
看出了她眼中的喜悦,顾妙怜浅笑:“妹妹也觉得大快人心,不是?”
顾相隐轻轻地点点头。
“她对江云深的爱慕之情流于言表,刚刚那番话她是故意说出来气你的,不过一介农夫之女,何必端成一副名门闺秀的模样。”顾妙怜说道。
顾相隐听后觉得甚有道理,可回味了半天后,她猛地摇摇头:“她气我作甚?”
顾妙怜抿嘴偷笑:“妹妹与江公子的眉目传情,姐姐都看在眼里呢。”
顾相隐转过身去,不愿面对顾妙怜了:“什么眉目传情,姐姐在说什么胡话?”
顾妙怜笑着摇摇头:“没有就是没有喽。”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江云深换好了衣服下楼来了,可不见罗曲媃。
“媃儿姑娘呢?”顾相隐问道。
“云深不知。”江云深笑答。
“估计上哪儿哭去了吧。”顾妙怜饮了口茶,淡淡道。
雨停了,清幽的凉风从门外吹进屋里。
惬意和舒适又回到了每个人身上。
罗娘正好做完了糕点,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精致的模样和沁人的香气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快尝尝快尝尝!”罗娘摆完糕点后去了门口,“这会子那爷三也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罗叔拉着马车大老远地喊着罗娘:“老婆子,我们回来啦!”
他身后还跟着他们另外两位儿子——罗曲之和罗曲焕。
罗娘一见,欣喜得很,连忙迎上去接过罗叔肩上的包袱,还不忘责骂两个儿子:“这俩臭小子,也不帮你爹扶着包!”
两兄弟相视一笑,将马车拉倒马棚去了。
“江公子来了。顾太后和公主殿下也来了,一会儿警醒着点儿。”罗娘提醒道。
爷三点点头,领会了。
一进屋,几人就齐齐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太后娘娘。”
顾相隐赶紧前身去把他们扶起来:“不用这么生分。”
“是啊,不用这么生分。”顾妙怜也站起身来,“既然我回到了韶安国那我就还是庆和郡主,叫太后未免太过外人了。”
“是是是……”罗叔拱手行礼。
“诶,怎么不见妹妹呢?”罗曲焕四处张望,没见到罗曲媃心中有些疑惑,问道。
罗娘摇摇头,让他们先坐下,自己上楼去找罗曲媃了。
罗曲焕看见江云深手上的酒坛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兄,今日是准备与我大醉吗?”
江云深嗤笑道:“就这么小两坛,喝不醉你!”
罗叔正准备走出去,却被江云深叫住:“罗叔,上次您未讲完的故事可否再讲一次?”
罗叔回头看着他们,说道:“好啊,那我便接着讲!”
“不,从头讲。公主殿下也应该很感兴趣吧。”江云深侧头看着顾相隐,见顾相隐正一脸期待地看着罗叔。
“好……”罗叔笑着走到桌前,其他人纷纷搬来凳子坐到了顾相隐他们的身后一排。
罗叔清了清嗓子,讲道:“在许多年以前的韶安国,有一位吟川公主。她是先帝的的五妹妹,长相貌美,一身才华,满腹诗书,是当时的韵京城所有男子的爱慕对象……”
吟川姑姑?顾相隐身体一震,看了眼顾妙怜,发现顾妙怜也同自己一样有些震惊,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听罗叔讲故事:
一天,顾吟川随先帝一起微服私访到了玄阳城。
晚上,他们暂且在玄阳城的客栈里歇息。
顾吟川在自己的房间准备歇息了,可是却被隔壁房间里的读书声而惊扰。
她有些生气。她也不是个爱服软的温润公主,于是她便起身去使劲地敲隔壁房间的门。来开门的,是个赶考书生。
那书生有些瘦弱,却相貌端正,眼睛也因为彻夜苦读而染上了两个厚重的黑眼圈。顾吟川见此心软了,语气也软下几分,可依旧愠怒。
“这位公子可真是勤奋努力,现下已晚,公子的读书声还萦绕在房梁之上,也萦绕在小女子耳边。”顾吟川故意压柔声音,轻言细语地说道。
这话听得那书生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一半。
“小生不才,为了一月后的韵京赶考,只得彻夜苦读,却不想惊扰了姑娘,望姑娘恕罪。”书生拱手行礼,头低得很低。
“没事没事……”顾吟川摆摆手,面上虽然不在乎,可心里却有些介意。
她瞟了眼屋里的陈设,这灯光暗得不能再暗了。
“你确定这样看书不会伤眼睛?”
书生尴尬地回头看了眼屋子,并未言语。
“你等着啊。”顾吟川连忙跑回自己房间,和婢女素瑾一起端了几盏蜡烛。不等书生同意,便进了他的房间,将蜡烛搁置在了桌上。
整个屋子亮堂了不少。
书生见此,赶紧拱手谢礼:“今日姑娘给予的滴水之恩,来日小生定当涌泉相报。”
顾吟川噗嗤一笑,觉得这小书生真逗:“这点举手之劳算不得恩情,我不要你报答。”
“不不不。”书生摇头,“小生不白拿他人好处,必定相报。”
顾吟川转悠了眼珠,定睛望着他:“你这小书生真有意思,打算怎么报?”
书生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这……小生暂时未想好。”
顾吟川靠近他,揉娑着他散在胸前的墨发。
他被眼前这个女子的这番暧昧举动弄得不好意思,退后两步。
顾吟川低语道:“要不……公子娶我吧。”
那小书生赶紧摇摇头,疯狂地摆手:“怎么使得?怎么使得呀……”
顾吟川不乐意了,嘟嘴道:“怎么了?本……”顾吟川意识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错误语言,赶紧改了口:“你莫非觉得本姑娘配不上你?”
“不不不,姑娘气宇不凡,一看就是出身名门望族,我不过一介草生,怎敢高攀姑娘……”小书生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嘁……我不过就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瞧把你吓的。”顾吟川别过头去,“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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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本来打算今早便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的“王室私访队伍”被迫停留。
一大早老板娘就准备了热腾腾的早餐。
正在用膳的顾吟川看见了昨晚那个书生匆匆忙忙下楼,向老板娘要了一碗粥就又匆匆忙忙地端上楼了。
粥都是客栈免费提供的,顾吟川见状走到了正在算账的老板娘身边,递给她了一些银钱,说道:“老板娘,劳烦您制几个好菜送给刚刚那个书生吧。”
老板娘点点头应允了,顾吟川特意叮嘱道:“可别说是我让的。”
顾吟川吃完饭后便上楼了。
回到房间,隔壁那个书生的读书声依旧没有停歇。
她走出去,趴在门缝边偷偷地往里面张望。
只见那书生依旧坐得端正,手捧着书,不敢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