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么快回绝。”
长老们冷静的可怕，面容如枯树皮般老迈，目光却依旧锋利，“认真考虑一下吧，柳先生，炸掉总部和怪物们，损失的，是两员良将、十几名研究员和安保；可若让那些怪物逃出去，总部能够保全，成千上万无辜市民却会遭殃。究竟孰轻孰重？”
道德困境。筹谋半生，若是连这点迷雾都无法堪破，也就太无能了。
柳焕生冷笑，“长老们，如果要算人头，那么，这些怪物大多数是洛珈和叶弥捉进来的，一只吸血鬼流荡在外，每年会杀多少人？海新娘每年在港口狩猎，又杀了多少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怪物隐藏在城市里，如果没有她们，会有多少人丧生？此为其一。
就算苍穹殿失守，怪物们出逃，也不会冒着被捉的风险回到人间，根据历史经验，它们之中的大多数，会避世而居，此为其二。
我已经下令，召回散布在世界各个角落的高阶秘术师，共同应付这次危机。有他们在，我确定，百分之八十的怪物会在一个星期内捉回，此为其三。
所以，长老们，作为秘术师集团的负责人，我不同意炸毁总部。”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位长老笑了笑，“柳先生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决定权并不在你、也不在我们手中。兹事体大，我们已经上报相关机构。半个小时前，机构对海湾下达疏散命令，四十秒前，精准打击武器从海洋基地飞出，大约二十秒后，就会抵达海湾。柳先生，我们很抱歉。”
“该死！”丁浪的眼神从未如此狰狞，咬破手指，金色的血滴落大地，滚动如珠，“请此地诸神，暂开方便之门，我以神血立誓，今时滴水之恩，他日涌泉以报。”
冥冥之中，有无形的存在应和。那一滴血缓缓渗入大地，直至消失不见。力量在掌心凝聚，丁浪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瞳孔隐约有碎金流溢。所见时空如四维书屋，恣意徜徉。
他很快定位到秘术师总部所在的空间之门，匆忙迈了进去。
时间流逝变得缓慢，但并未停止。
在苍穹殿顶打开的同时，武器呼啸而至。羲和下意识抬头望去，太近了，近的能听到它高速飞行、割裂气流时发出的锐响。
战斗没有随着殿顶打开而终止，叶弥和洛珈在尽可能阻拦高阶吸血鬼们，跃起时，身形翩若惊鸿，落下时，中间十几米距离，成了羲和眼中不可跨越的鸿沟。
来不及，他只能带走其中一个，洛珈。
几乎是同时，莹白的光芒闪现，一袭玄袍降临，将叶弥打横抱起，转瞬从尸横满地的苍穹殿消失。
“喂，等等我啊！”羲和大叫，抱着洛珈一起遁走。
生命的最后几秒，魔鬼们用绝望的眼神交流想法，大神们会不会回来，把他们几个也救走，好歹也是并肩作战过的？！
气浪已扑面而来，将苍穹殿、整个秘术师总部炸成齑粉，上千度的热浪席卷整个海湾，引燃大片森林。正是春夏之交，风从海洋吹向大陆，助长火势，很快向整片树林蔓延开。人们仓皇从小镇撤离，飞机在浓烟上空盘旋，看火势，上百公顷树林是保不住了，大火烧光一切，自然会熄灭。只要不继续向城市扩散，就算万事大吉。
深夜，人们住进临时搭建的帐篷，望着远处跳跃的橘红色火焰，缅怀家园。
叶弥难得沉默，在总部的拼杀，似乎耗尽了所有精力，被紫衣救出后，跟疏散的居民待在一起，依旧警觉，时刻留意周围的动静。
空间微微扭曲，紫衣出现在帐篷内，迎着叶弥祈盼的目光，不得已，摇了摇头。
“没找到？”叶弥的眸光暗淡下来。
炸弹袭击总部，所有人都想到，最危险的是身处其中的她和洛珈。可是，在外围接应的灵犀，处境同样危险。
“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紫衣试着安慰她。
事出紧急，羲和将洛珈放在首位，他将叶弥放在首位，就算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也依然是这个结局。
“我已传递命令，在阴阳两界寻找灵犀的下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是修罗族，逃出生天，也不是全无希望。”
叶弥明白，可心里还是很难过，难过到不能自已。三人一起执行任务，她战斗力最强、性格最冲动，洛珈冷清沉默，最难相处，灵犀是思维最缜密、遇事最冷静、也最体贴细腻的那个。
默默付出了最多，灾难降临时，却被所有人忽略。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一定很自责，会想，为什么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同生共死。事实却是，我们都逃脱了，只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浩劫。”
这才是最令叶弥难过的。
“与你同生共死，难道不是我才有的殊荣吗？”紫衣勾唇，缓缓道，“等再次见到她，我一定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传给她听。”
灵犀若真的死去，固然可惜。但他不像叶弥，对人间、对朋友情深义重。执掌幽冥，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
后半夜，叶弥靠在紫衣肩膀，听着树木烧裂发出的哔剥声，终于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同一方天地，柳焕生却再也无法安眠。
看到叶弥、洛珈出现在院子里，唯独少了那一抹清丽的身形时，刹那间心慌意乱，整个人如坠深渊。
似曾相识的绝望。
原来，命运真的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却以无暇儿女之情为借口，硬生生的错过了。
无暇，袖底拳头紧握，柳焕生陷入迷茫，自己奔走半生，为的究竟是什么？杀死神，为亡妻报仇？可报仇了又怎样，属于他们的时光，永远不会回来。除尽世间妖邪，守护人间太平盛世？可妖邪就像人心底的黑暗，心向光明，黑暗无所遁形，心中有恶，善即是恶。
忙忙碌碌，到头来，大仇未报，该守护的，也没能护得周全。
火光倒影在漆黑的瞳孔，有如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