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掌柜的很不靠谱。
斜雨茶楼的伙计们都是这么想的。
添水不会,泡茶不会,收银不会,算账不会……
简直一无是处。
凉酒表示,本人活了三千五百年,就没干过这些活!
韩子默实在看不下去,为人说书之余,主动包揽了一些杂务,以及理一理茶楼的财政。
凉酒如获大赦,欣然放权给韩子默去管,自己就做个挂名的茶楼主人。
伙计们严重鄙视,要这个掌柜的有何用?
凉酒不服气。
凉秋即便活成了精也得好好的尊凉酒一声长辈,凭你们这些小喽啰还敢指手画脚?!
不好好的管教下,凉酒心不能平。
正想如何管教的当下,几个地头混混找上了门。
人数足够多,气势足够嚣张,张口就要收保护费。
凉酒还没弄明白保护费是个什么玩意时,就听到有个伙计道,“公子在的时候,只有收没有交的份,这帮人哪敢放肆?”
说话之余,眼光不忘鄙夷的扫过凉酒一眼。
凉酒,“……”
茶楼易主,凉秋不在,混混们就瞧凉酒这细胳膊细腿,一手就能握断的模样,才敢明目张胆的跑上门来。
韩子默淡然的在柜台后划拨着算珠,划拨来划拨去也没见划拨出一朵花来,凉酒问他,“打死个把人,有没有事?”
“尽量不要死人,”韩子默抬头看向门口方向,口里吐出俩字,“晦气。”
2.
走近这座古镇,在外看来,真真是一派的祥和安逸景象。
镇碑上雕刻着三个大字,崇明镇。
品香榭是崇明镇出了名儿的美艳胜地之一,俗称,青楼。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凉酒一袭褐衫,站在品香榭门前,抬头望了望金乌当空,烈阳毒辣。
差点没灼瞎了双眼。
七天前,凉酒收到一封求救书,上头提名斜雨茶楼凉公子,凉酒下意识以为是给自己的,后来细想一下,又多瞧了眼这极可能出自女子手法的纤柔字体……
凉酒刚来茶楼才一阵子,能有哪个人会来向自己求救?还可能是个姑娘家。
毫无疑问是给凉秋的。
凉酒微微眯眼,盯着纸上那画得极为抽象的鱼……
3.
这日的品香榭格外热闹,楼下可谓客满为患。
他目光凉凉的看着楼下,转身挥袖拂开珠帘走进小雅间内。睨眸又望了眼楼下精心布置的台面,抬手拨了拨琴桌上的弦,稍微做了调试。
“琴先生,可否教虞歌琴艺。”
他回头,看着曳曳珠帘外的倩影,正行着跪拜之礼。
他向来自恃清高,不屑与低俗共流,何况这种烟花之地,若非应了品香榭幕后的人,在此当百日教琴先生,岂会还在这里多待半刻。
“学琴的姐儿名单是在洛妈妈那里。”
“虞歌只是侍候姐儿们的婢子,名儿是不会出现在名单上的,所以,虞歌才到此恳求先生。”
“那我为何要格外待你?”
“先生...”
“客人们都在楼下,姐儿们的才艺比试也要开始了,你不去侍候?”
“可是先生,虞歌...”
“多说无益。”
他不予情面的驳回,直说的外头的人儿无可奈何离去。
外头的比试已经开始,姐儿们尽献才艺,为着那品香榭的花魁名额倾尽全力。
他掐着指细细数来,在这品香榭里已经待了已有三个十五天,抬眼望出窗外,这中秋之月,皎皎素朗。
“小琴可当真凉情薄意,你这是第几次拒了她。”
他目光凉凉,看着意外现身站在窗边的身影。
江轲。
他在这品香榭待了四十五天,却也拒了虞歌四十五次求授琴艺。
初至时,刚送走了正主,就来了个不知所谓的小丫头。
“先生可是琴师?”
“你是谁。”
“听说品香榭请来一位琴师授教姑娘们琴艺,可是先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女子虞歌,想拜先生为师,求先生授琴艺。”
“拒绝...”
4.
琴师握着那纸求救书看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至始至终沉默不语。
凉酒看他眉眼间沉郁之色,大抵已经知道情况了。
刚进品香榭时,凉酒诸多打听名里带鱼的人,有几位姐儿七嘴八舌相继告诉了凉酒一些事情。
品香榭没有名字里带鱼的姐儿,曾有个婢子倒是姓虞。
虞姓单名歌。
遗憾的是,虞歌在五天前就死了,一张草席匆匆裹了尸体,运出了品香榭后门,被扔进崇明镇三里外的乱葬岗。
死因是被酗酒的客人用短匕刺中心脏,当场毙命。
杀人者有显赫身世背景,视人命如草芥,直接就与品香榭私了人命案。
可怜虞歌死的惨,无处申冤,还落得曝尸乱葬岗的下场。
看样子写来求救书的人早已经一命呜呼。
凉酒原本还纠结着要不要替凉秋走这一趟,琢磨再三后就把茶楼丢给了韩子默顾看,只身一个跑到品香榭来了。
凉酒摸了一把鼻梁,心道自己来迟了。
正准备打道回府时,琴师不知何时出现,他拦在半道里,征求凉酒的意见,“我能否看看,那纸书信。”
凉酒想着琴师还需不需要再多耗费半柱香的时间时,琴师终于出声打破沉默了,
“你说你七天前就收到了求救书,可她是在五天前意外身亡,这中间相差了一大段时间,她怎么会知道之后要发生的事情,还提前寄出了求救书?”
凉酒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他面上,顺着他的话,轻言道,“对啊,她怎么会知道呢?”
琴师嘴唇动了动,尚要说话却被凉酒抢先了又说了句,
“难道送出信的另有他人?”
琴师一怔。
凉酒继续说,“我刚听姐儿们讲,那客人的匕首原本应该是扎在你身上的,可虞歌却跑出来替你挡了一刀,为你赴死……”
凉酒的语气不紧不慢,如同在讲述着一件茶余饭后的闲事。
然琴师却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由于动作过大,衣袖扫过案几上的茶盏,啪的一声落地开花,碎瓷茶水四分五裂,飞溅一地,还冒着热气。
仿佛摔在人心头上,令人不由一阵惊吓。
琴师的脸皮微微抽搐着。
凉酒轻笑,“别激动啊,有话坐下好好说,好好说就是了。”
5.
凉酒耐心的在品香榭里住了五天。
以琴师助手的名义。
琴师在品香榭教琴的第五十五天,江轲出现了。
顶着一双熊猫眼,鼻青脸肿的出现在琴师面前。
琴师吓了一跳,凉酒则从江轲的身后走出来,指着琴师道,
“我茶楼里人手大缺,今日他非得跟我走。我不是凉秋,学不来他肚子里那一套弯弯绕绕的,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再打一架,拳头说话便是。”
这话是同江轲说的。
三个人,一阵大眼瞪小眼。
“你们做什么?”琴师打破沉默。
江轲咳了一声,“龙君大人……”
凉酒斜了眼过去,江轲顿觉脸上乌青的地方又痛了几分,嘴角抽了抽,“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琴师皱眉,“什么龙君?”
凉酒道,“琴师留在此地未免太屈才,荒无人烟的地方,五年来,无休止的一次次循环。”
当幻象褪去,显露出原来的本真。
一处乱葬岗。
是的,没有品香榭,没有虞歌,也没有琴师。
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个地缚灵。
他在死的那一刻里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临死的执念却将他束缚在此,一遍遍的循环着过去。
凉酒在雪玉葫芦的盖子上绕了一圈红流苏。
江轲只这般目瞪口呆的瞧着,也没看清楚凉酒是怎么变出来这尊雪玉葫芦。
江轲心有不甘,“我本意引导他能够醒悟,去往轮回,可你这么做法,实在不地道!”
凉酒掂了掂葫芦,微微抬起下巴,就这么盯着他瞧。
江轲把脑袋一缩,多瞄了那葫芦两眼,生怕凉酒一个不高兴,他的下场就得和琴师一个样,都去葫芦肚子里凉快的呆着。
干巴巴笑了两声,嘴角生疼生疼的,疼的好一顿龇牙咧嘴。
乱葬岗的头顶上烈阳明艳,放眼望去,正见一座白石碑明晃晃的入眼来,晃得人有点睁不开眼。
凉酒走了过去,看清石碑上头的刻字。
吾妻虞歌。
6.
品香榭。
“凉公子,我们品香榭里名里带鱼字的姐儿确是没有,不过倒有姓虞的,叫虞卿卿。”
“本公子想见她一见。”
“呃,这个,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卿卿她,十天前就被赎走了。”
“哦?赎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家大业大,那客人对卿卿更是好的没话说,明媒正娶让卿卿做了当家少夫人……”
凉酒坐在茶楼的一个角落里,不显眼,却能将周围人一言一举尽收眼底。
琴师被凉酒安置在茶楼,偶尔可以给客人弹弹小曲儿。
过去很多事情琴师都记了起来,记忆越是鲜明,心里的负担更是苦不堪言。
凉酒不负责帮忙引导消极情绪,直接把琴师扔给了韩子默,前因后果三言两语交代完,不管韩子默究竟听明白了多少,就任由他自行发挥本事了。
没过两天,结果出乎意外,琴师自愿不往轮回,留在茶楼。
一个鬼琴师,一个神讲书。
凉酒欣然,今后斜雨茶楼的生意可要全仰仗这二位了。
韩子默很有身为水神的觉悟,不与一个地缚灵计较身份高低,平时里闲话家常,二人谈的十分投缘。
生生把凉酒排挤在外。
凉酒心里只觉得拔凉拔凉的,正不是滋味的时候,听到韩子默在说道,
“邻镇出了一桩灭门案,府上一家人全死于毒发身亡,那府上半月前才举办了一场十分隆重的婚礼,没成想,半月的时间,喜事变丧事……”
凉酒下意识挪了视线移到琴师面上。
琴师眉眼间神色依旧寡淡,却又不失兴趣的在听韩子默讲话,末了还回上一句,“一家人都死了,是与谁如此深仇大恨。”
茶楼外,天空里忽然一阵炸雷声响,阴云沉沉,闷雷阵阵,不消一会,就下起了漂泊大雨。
茶楼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雨吸引了过去,韩子默他们停止了话题,客人们瞬间议论纷纷,
“怎么下雨了?没带伞啊,怎么回去?”
“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等吧,很快就停了。”
“……”
凉酒望着茶楼外的雨幕,思绪凝在一个问题上。
虞卿卿是怎样认识的凉秋。
7.
忘川河水暗流滚滚,彼岸花开的正盛。
江轲望向三生石方向。
三生石上一抹赤衣艳若明霞,墨发披肩的人,身前放着一架卧琴,玉石蚕弦泛着淡淡的光晕。
几段缘,几段孽,寄在幽幽琴声中。
整整三千年。
七万年的风华寂寥岁月不如独坐忘川河边三千年,抚着琴弦,一遍遍的弹响,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琴声亘古不变。
琴,依旧是当年的琴,不过少了一股阴戾之气,因为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三千年的时间,磨灭了所有过去的痕迹,仿佛只是一架极其普通的卧琴罢了,温缓如流水般静静徜着玉石的光晕,没有当年爆发的磅礴之势可压迫十万妖兵,让神鬼畏而怯行。
三生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她在三千年的时间里一遍一遍读着那些故事,回忆着那些被时间所忘却的恩怨情仇,一字一词,一音一律,缭绕在她脑海中。
然而,却在这三千年的时间里,忘了,她自己,是谁...
她应该是这些故事中的某个人;或者,她就是那个当事人,三生石上的字便是她刻下;再或者,她跟这些故事毫无瓜葛,不过是偶然路过,发现了三生石,发现了上面的文字...
明艳的纱衣拂过琴面,伏于琴案,似聆听着徘徊于琴弦间久经不散的弦音。
鬼魂迟迟不肯喝孟婆汤,徘徊奈何桥边。
一年,两年,五年。
仍是不肯离去。
当那裹明艳赤衣出现在鬼魂面前时,鬼魂讶异的眼神中难掩一抹惊艳,但星辰眸光随即湮灭在忘川水中。
“听说你不愿喝下孟婆汤去往轮回,为何?”
“我要等夫君,泰媪说他命数已尽,可为何,我至今未能瞧见到他。”
“奈何桥每日走过的鬼魂有成千上万,你如何做到一个个去认出来。”
“我能认出!只要他来,我定会第一眼认出他来!”
鬼魂十分坚决的肯定。
“地府不会让你在此一直等待下去的。”她目光温凉,目极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满眼凄凄红艳,说道,“以代价相付,吾能助你,你肯愿听?”
闻言,鬼魂面露出不可置信……
……
幽冥司新任了一位泰媪,据说这位泰媪大人名唤姜若,长相甜美,声音动人……
诸阴司鬼卒忍不住好奇心,前赴后继跑到三途川观望。
只见一抹紫衣,少女身形十二三岁模样。
目瞪口呆之余,少女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们,呵斥道,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通通滚蛋,挡了别人的轮回路,信不信老身一汤勺呼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