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刻,昌南门外挤满了百姓,天家王府,只有南门可允许百姓聚集,平日重大节日里宣礼的太监就至此传达圣意,今年聚集的人格外多,卫阳城的街市万人空巷,只因今日乃邢国公主出阁的大日子。
邢国在诸国中地势最为低平,大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地,所以城墙十分高耸,更锣丝乐奏了一曲又一曲,城下的百姓等得望眼欲穿,人群开始骚乱起来,
“若说天家的公主模样如何,要我说,我们邢国的公主才是天下第一。”一位老叟抚着山羊胡,望着城楼感叹道,
人群中不乏来往邢国贸易的别国人,立时便有人反驳他,人群中一阵唏嘘。
“何出此言?”旁的一位年轻男子道,模样像是塞外人,高鼻深目,眼珠不如波斯人的蓝色,必是楼兰人氏,今年邢国互市的时间晚些,已然隆冬也还有少些楼兰、波斯的商人在此停留,今日也是来看个热闹。
“你这塞外人可曾听得街上垂髫小儿唱的歌谣,也曾说我们邢国女子花容月貌,若说公主就更甚了。”有人插嘴到。
听得那人说活如此轻蔑,塞外人倒不恼,只笑了笑,甚是不以为意。
先前的老叟便又开口:
“这些童谣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据说当年末神立世时,曾传下一本幡文,天下六分,赐给大易荡平天下的金戈铁马,梁国治世的文韬经纬,南甸长寿康健之躯,邢国女子倾城的绝世美貌,楼兰人取之不绝的传世珍宝,还有不曾现世的莫缺,据说被赐予的是末神最后的神力。”
老叟自顾说道,只是声音渐被哄闹人群掩住,身旁的人也无人再听他说话。
“如此缥缈之说,倒真是无稽之谈,无趣的很,邢国人怕都是些如此自大之徒。”
“王,还是去驿站里休息罢,这公主摆得什么架子,叫人好等。”木匀抱怨,
“也罢,这世上怕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王上怎的还惦记着那女子,照奴说王上口中的女子必是天上的仙子,否则怎会有人有如此美貌。”
他拢了拢手上的包袱,这次出巡,王上是偷偷将他带出来的,身边连个金吾卫也没有,两人手无寸铁,在这异国他乡可怕得很,他已悄悄派了信,今日还是驿站安全些。
王上口中的女子,便是刚到邢国时,正碰上元日,那天王上一个人偷偷溜出去,连他也没带上,说是要带些邢国人祈求尊亲安康的孔明灯回去楼兰,回来时便魂不守舍,拉着他说了一晚上的话,反反复复的大意是:在街市上遇到一女子,被人群误闯入他怀中,抬头那一眼便令他如此神往。
在木匀看来,王上也是,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就这样放走了去,真是……
于是此后两人的归程便无限期延长,昨日太后的常宇令已经追到了驿站时,他们已一共出走了十五日了,无论如何明日也要回去了。
“便还是看看吧,母后的常宇令更是无趣的很,驿站里也是总无声无息在我身后,时常会被吓到。”
“我的包袱呢,将东西给我,锣声紧密起来了,邢国公主怕是要出来了。”
“王上,这怕不妥吧。”木匀摸摸索索,将包袱中的东西递了过去,王怕是要闯祸了,他在心中默默念到。
锣声将歇,丝竹声便更显悠扬。
一曲时下流唱的广袤乐,唱的是喜事临门的好意头,曲罢,一对璧人缓步登上城楼,手中执一把羽扇,掩着面容,宣礼太监尖声念起祝文:
时伺冬月,万谷将歇,有女天成,秀貌冠玉,昭示四野,先神有灵,安康绵长,吾国丰登,六畜兴旺。
公主终于现身,
众人欢呼起来,有人抛起事先准备好的红绸,红绸主喜,是虔心的祝愿,坊间有女子嫁人、孩儿生辰这样的喜事时就有这样的习惯。
靳朔接住一条刚好抛向他的红绸,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什么,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从怀中拿出木匀递过来的羽箭,对着城楼上的人便射去,木匀瞧着,心不由地揪起来。
这把羽箭是他自己改造过,不曾会伤人,放出的是插着姬萝花的鸟羽,不过这力道,足以将城楼上的人手中的羽扇击落,
咻……
左边的女子猝不及防,羽扇滑落,不到时辰还不能示面,怎奈抓得住羽扇,却顾不得掩面,如及时雨般,右边的女子举起广袖,将她慌乱的身形掩住,待她站定方才拿开,
何人如此大胆。
这慌忙的一面,人群中便又骚动起来,
果然和猜想的一样,那天她怀中抱有红绸,想必是她的生辰,遍寻不见,那就是王城中的人了,
和那人一样的面容,可神韵倒有些不同。
靳朔回头,身后的木匀也呆住了,他小声道,
“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位女子了,你此时可信了?”
“信了信了。”木匀连忙点头,
“邢国公主可是双生?”
“我邢国近三代来公主均是双生。”
那便是了,
午时已临,示面的时间终于到了,
果然是那个人,
她着绮丽的邢国广衫,如仙子般绰约,眼中如星辰,深邃得让人沉迷。
她可有心上人?
他该如何将她娶回楼兰?
两国自古没有通婚的旧俗,母后也断断不会让他娶外族女子。
公主及笄的礼节他再没看进去,脑中只回想着这些问题。
曲罢,礼官引着两人回宫,城楼上有人开始发起福钱,楼下的人开始争抢起来,他被人群冲撞的东倒西歪,心中却怅然若失。
不得已,第二日还是回了楼兰,他开始悄悄四处搜集关于邢国公主的物件,连说书的骗子也叫进宫来,听他说些听起来虚无的事,已解心头的思念。
“话说邢国得罪了莫缺的神,双生乃是诅咒,貌美是忌世的征兆,若是有人娶了邢国的女子,必定国破家亡。”
殿下说书的人见靳朔并无反应,以为是自己说的让楼兰王也如此痴迷,他一脸高深莫测,这是在外间哄骗人的专用表情,顿了顿,他准备接着说下去,
只听得殿上的人低声,
“滚下去,如此口舌,去做坤奴,一生不得自由。”说罢他拂袖而去,
说书人听得这话早已面如死灰,坤奴乃是楼兰被惩罚的多嘴之人,日日被施掌嘴之刑,不得自刎,入贱籍,子孙为奴。
本想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来争一个功名,不曾想,只是今日一句话就万劫不复,
他跪在地上哀嚎求饶,殿上的金吾卫毫不在侧目,拖着他虚脱的身子,走向宫中最幽暗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