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陷入沉默,我后悔不已。
“妈,我没别的意思。”我说,可我自己都觉这是欲盖弥彰。
“妈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母亲看着我,一脸平和。
“妈,你们离婚的确让我很难过,但我也不愿看你勉强自己委曲求全。我只是很矛盾。”我低下头,不敢与母亲对视。
“当然了,谁也不想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母亲轻叹了一声,“总之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你真要怪,就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是暂时难以接受这件事。”
正说着,窗外电光一闪,接着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落下,狂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母亲起身关窗,雨点“噼啪”打在窗玻璃上。
“你别想太多了。我和你爸只是离婚,并不代表你失去了我们。”母亲站在窗前柔声说道,她的声音几乎湮没在雨声中。
“我知道了。”我望向窗外,那两棵广玉兰被狂风吹得四下里狂摆不休,就如我此刻浮荡的心情,“妈,你和爸明明有感情在,为何会变成这样?”
“感情往往最是靠不住。”母亲轻轻笑道,无限哀伤潜藏其间,“不过凡事有例外,我和你爸没那么幸运罢了。当年你爸追求我,你外公不同意,说男人长得太俊,女人便要受苦,是我一意孤行偏要嫁。后来你爸生意做成了,年过三十一枝花,招蜂引蝶。一开始我相信他的定力,也相信自己的魅力。可现实打了我的脸,哪怕只有一次,我的心理防线也崩了。不管你爸再怎么道歉、保证,都没用了。男人花期长,我不想一直活在这种不安和煎熬当中。”
母亲的一番话,让我伤感又无奈。窗外风雨未歇,夜喧闹而安静。
“妈,你以后还会再结婚吗?”
“不会了。有过一次就够了。”
“那爸呢?他会吗?”
母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说:“你以后不要让女孩子伤心。“
“不会的,永远不会。”我如实答道。那一瞬间我差点就要吐露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但我忍住了。
离婚进行得很顺利。父亲自知理亏,又兼生意红火,割让了大部分财产给母亲,按月支付我生活费用。那一天,父亲提议一家三口再吃一次饭,地点就定在家里。
母亲驱车去菜市买菜回来,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天色将晚,饭菜摆了满满一桌,足够十个人吃。父亲姗姗来迟,一如往日。
“有个难缠的客户,耽误了时间。”父亲拉开椅子,笑着说。他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香气。
我看着父亲,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他的确长得俊美,哪怕已年过四十,可时光眷顾,在他身上只添了沉稳和坚毅,毫无衰败及油腻气息,反比年轻时更具男性魅力。
“谈成了吗?”母亲问道,吩咐我去拿酒,”你们先吃,我去洗个澡,一身的油烟味。“
父亲点了点头,温柔一笑,自去挑酒。博古架上有瓶剩了一半的白酒,他给我和母亲挑了红酒。
“志愿填了吗?选了什么专业?”他取出一支烟,走到窗前抽了起来。
“都选好了。“我有些恍惚,仿佛他们的离婚只是噩梦一场。眼前一家人等待开饭的情景才是真实的存在。“你还会再结婚吗?”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父亲吐出一口烟,蓝薄暮色中,他的面容也显得有些忧郁。“你不要难过,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家庭,好好经营,千万别学我。”
母亲换了身月白色碎花连衣裙出席这最后的家庭晚宴。我们一如往常坐在固定的位置上,闭口不提离婚的事,可气氛终究异样。他们忽然客气起来,没有那一纸婚约的牵连,两人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晚的母亲特别美。柔和灯光下,他们像一对初次约会的青年男女。两人年貌相当,性情互补,一个外柔内刚,一个外刚内柔,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天生一对。
“爸,妈,你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我问道,强忍住心酸。
他们互看一眼,都笑了起来。
“你爸年轻时,可皮得很。”母亲慢慢喝了一口红酒,面色红润,眸光氤氲,“当年你爷爷的屋后有一口水塘,连着溪水,清澈见底,夏天开着荷花,村里的女孩子都爱去那浣衣。你爸他们偏那时候去玩水,弄得水浑,骂都骂不走。”
“你别看这口小水塘,当年促成了好几对姻缘。”父亲笑道,面现缅怀之色,“当时你妈是村里一枝花,大家伙都是冲她去的,可最后还是我得了手。不靠别的,就是仗着脸皮厚,胆子大。”
母亲闻言,低笑不已。连浮荡进窗口的风,也变得温柔了。
我忽觉鼻酸,忙站起来去到卫生间。镜子里的我,眉眼酷似父亲,鼻子下颌更像母亲。我越看越感心酸,努力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生平第一次陷入极致的无奈情绪里,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