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入庙宇中堂。虽然无风吹起,但是四面的黑暗像浪一般鼓动起来,中堂内出现千丝万缕的青气,荡漾在空中,上下晃动,宛如青蛇一般相互纠缠,诡异莫名。
鲍叔牙以火光去照那条条青气,青气自行退开,飞入黑暗更深处。姜小白毛骨悚然,回身去看,原本在房檐上垂挂的一轮弯月,不知何时隐去了。
酒疯子停了下来,黑暗中他眼角紧缩,神色分外凝重。他轻轻道:“尸首便是在此处了。”
鲍叔牙连忙以火光去照,见到酒疯子前面有张黑色的大木板,木板上直挺挺地躺着焱妃。她面色僵硬,嘴唇发白,一双眸子虽然紧紧地闭着,睫毛却似乎在颤动。
鲍叔牙生怕焱妃尸身有了异变,连忙凑近些细看,恰好一阵秋风吹进中堂,灯火霎时明灭不定。陈旧的房梁透着殷红之色,房梁间挂着的一条条祈福求安的帷幔飘来荡去。青气也颤动得更加厉害了,仿佛阴魂厉鬼一般,绕着中堂四方,窜来窜去。
那坐在供桌上的土地老爷塑像“咔”地一声响。鲍叔牙去看,原来塑像早已龟裂,此时被风一吹,半边脸掉下来了。缺了半边脸的土地老爷,此时就像一个逃出十八层地狱的魔鬼,冷冷地凝视三人。
鲍叔牙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冲上脊背,浑身冰凉。
姜小白见到焱妃,难以控制自己,饶是这景象万分恐怖,也冲上前。酒疯子却一把拦住他,严肃道:“别靠近她。”
姜小白看了看宛如活人的焱妃,颤声道:“我母亲难道已尸变了吗?”
酒疯子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退到中堂外。
姜小白和鲍叔牙便和他一起走出中堂,到回廊之上交谈。
酒疯子在回廊边上,语气沉重地对姜小白说道:“她已尸变,化成僵尸了。”
鲍叔牙不可思议,道:“我明明已经用封天之法……”
“就是你这么做,才激发了白姑的反抗,导致尸毒提前发作。”酒疯子打断鲍叔牙的话,继续说道,“她现在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在向我们学习如何为人处世。你们千万不要喧哗,否则会把她吓跑。”
“学习?”鲍叔牙从未见过僵尸,只从经上看过有关记载,问道,“一妖邪之物,怎么会学习?”
姜小白也匪夷所思,望向酒疯子。
酒疯子轻笑道:“这有何奇怪?天下万物,之所以明事理,无外乎向他人学习。只是人性本善,而僵尸性本恶。他识过凡间,便会为所欲为了。”
话到此处,他告诫姜小白:“你若是仍然当她是你母亲,必然受到她的祸害。”
姜小白急道:“那该如何补救?”
酒疯子反问道:“你见过死而复生吗?”
姜小白心中又悲切又恐惧,痛苦道:“我母亲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酒疯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她不是你母亲,你母亲已经死了。她是一头尸鬼,占据着你母亲的躯体。她现在还很弱小,但非常饥饿。你们刚才在堂内所见的青丝,乃是她的先天尸气。一旦她吸收掉所有尸气,除了烧掉尸体,就没有办法除掉体内尸鬼了。”
姜小白对鲍叔牙道:“我们连夜启程,趁尸气未被完全吸收之前赶到青丘山。”
鲍叔牙点头。
酒疯子道:“若是途中这头僵尸醒了呢?”
姜小白咬牙道:“我随身带火折子,她敢乱来我就烧掉她。反正,只要还有机会,我不能就这么烧掉我母亲。”
酒疯子负手道:“孝心可嘉,然而历世过浅。你可知世有五行,五行之火又分三属。一为离火,供世人烧柴做饭,点香拜神;二为业火,乃人死后化生,烧尽三尸九虫,使人可以再入轮回;三为真火,真火中有一类名叫三昧,此火乃火中异种,生于火精之中,可燃万物,永不熄灭。你母亲化为僵尸,凡间之火已对她无效,只有三昧真火才可以点燃她。请问二位,可有三昧真火?”
姜小白和鲍叔牙摇头。
“你们没有,我有!”
酒疯子顽童般笑了起来,摊开掌心,一团极其鲜艳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手中。这团火焰分为三叉,一叉为戟,一叉为斧,一叉为矛,不止颜色极度鲜艳,而且迎风纹丝不动。
鲍叔牙和姜小白在火旁,浑身笼罩在一股至阳之气之下,方才受尸气而染上的阴冷顿时一扫而空。
鲍叔牙羡慕道:“世间但凡精于火道者,无不梦寐以求练出三昧真火,但得之者寥寥无几。想卫国太平王火精之重,诸侯国无出其右者,却也未能修出三昧真火。前辈举手投足之间,竟能从天地五行之中摘取此火,可谓功参造化。”鲍叔牙见到酒疯子露出这手道术,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称呼也从“先生”变为前辈。
酒疯子收掉三昧真火,道:“修出此火,全靠机缘。太平王那小毛孩,放出滔滔离火,未必会比三昧真火差。”
鲍叔牙对他更是尊敬,暗自庆幸没有与他交恶。太平王成名已有四十余年,在他嘴里不过一个小毛孩,可见酒疯子的辈分之高,几乎与李擒苍不相上下。
姜小白恭敬道:“望老先生体恤亡母之痛,赐我三昧真火。”
酒疯子道:“赐你,可笑!你听好了:此火便在天地中,无影无迹似清风。不可强取不可存,只归六道有缘人。”
姜小白迷茫了,只好求酒疯子道:“既然存不住,又取不了,万一尸鬼不等吸完尸气便发作,我们该如何应付?请先生赐一法镇住尸鬼,大恩大德,我必铭记于心。”
酒疯子要利用他们,当然不会拒绝,回身道:“这也不难……”
酒疯子的话没有说完,便顿住了。因为他修为高深可以夜视,看见那中堂门口,正露出一个妇人头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三人。那可不就是焱妃么?这景象,真是:
马陵古庙三丈高,秋风阵阵上楼头。青丝万缕结帷幔,妖尸一具露出头。玉颜仍在魂已散,著花总是别时愁。可怜幼子堂前论,孝心一片去悠悠。
姜小白和鲍叔牙不知道为什么酒疯子话只说了一半,还未转过身,酒疯子就出声警告:“你们转过身来,千万不要出声。”
鲍叔牙当先回过身去,看见焱妃头颅,心内绞痛,正是他妄使封天之法,才使焱妃提早尸变。一时之间懊悔不已,纵是心里有话有惧,也无法说出来了。
姜小白回过身,见到那门口像是有人。他连忙抢过鲍叔牙手中火折子,举高左看右看,发现是焱妃时一把捂住嘴巴。刹那间,往日种种恩情浮上他的心头,双眼不知不觉坠下泪水。他没有出声,心里却是千百遍呐喊:母后,要是你真活过来,那多好啊……
酒疯子缓缓向焱妃走去,一边走一边像逗小孩一般道:“饿了吗?饿的话不须愁,我这有东西可好吃着呢。”
焱妃见酒疯子步步靠近,感知到他道行高深,咧开嘴巴,露出两条尖锐的獠牙,“吼”地连发几声,做恐吓状。
但是酒疯子何等人也,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只将其当做一条小猫罢了。他非但没有停止,脚下更加快了。
焱妃连忙缩回头颅,遁进堂内。
酒疯子忽地大笑道:“马陵城中大小恶鬼,见我都跪下叫爷爷,忙着跟我攀亲戚。你倒好,竟敢吓我。我道你有什么三头六臂,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酒疯子在回廊上信步款款,一无防备,二无攻势,自是胸有成竹。鲍叔牙和姜小白连忙纵身跟上,酒疯子回过头来说道:“你们退得远些,小心被她生吞活剥。”
姜小白和鲍叔牙连忙退到堂前空地。
酒疯子走到中堂门前,步伐还没迈开,两扇腐竹的门便“哐啷”一声闭上,散开的灰尘溅得他满脸都是,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也被染成灰色。
酒疯子擦掉脸上的灰尘,从身边的地上捡起块烂木板,骂道:“呸,好鬼,这么作弄你家老爷,出来给我打几拐。”
话音一落,堂内传来几声大吼,紧接着几十道青色宝剑穿门而出,不仅将门打烂,还把酒疯子刺得千疮百孔。这些宝剑穿过酒疯子的躯体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来回疾刺,酒疯子几无还手之力。
黑暗中木屑纷飞,酒疯子木立当场。
那一柄柄青色宝剑乃是僵尸的尸气所化。姜小白心中一紧,握住白羽剑。鲍叔牙低声道:“公子别担心,再来一百个僵尸都不能奈何这老汉。”
酒疯子虽然被刺穿,却没有血流下。他合拢双手,捏一道天蓝十字印,再伸开双手时仿佛生出了千万条手臂,抓住那一柄柄绿色宝剑,一边丢进中堂内,一边道:“学得挺快,这便学会先发制人了。”
那些青气被酒疯子丢进堂中便炸开,化成青色的雾气,雾气腾腾,滚滚而动,整座土地庙仿佛化为了九幽殿堂阎罗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