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问过大夫后,打电话给母亲,第二天安排父亲住院。
“妈,您不要着急,这次只做一个小的引流手术。然后再做一个活组织病理检查。根据结果,再定下一步治疗方案。您不要在爸爸跟前说那么清楚,免得吓着他。”
“睿睿,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是说病理检查结果如果是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吗?”
“有这种可能。”
李睿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实话实说。
李夕坐到孩子放学时间,像往常一样,按时接薇薇回家吃饭。
云华细细打量老伴,蓦然发现他老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去医院的话题。
“云华,我不想吃饭,胃胀。”
“好吧!你累了就躺会儿。”
云华这次没有强迫老伴坐在桌边“少吃两口”。
李夕从老伴突然转变的态度上,知道睿睿已经给她打了电话。
李夕进到卧室,看见云华收拾好的住院用品,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李睿开车接父亲去医院。
“睿睿,能不能不做手术?”
“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您的胆管堵住了,必须放一个管子进行引流。这样,您的黄疸就消失了。”
“接下来呢?”
“下一步要根据检查结果安排治疗方案。我不在行,需要听专科大夫的意见。”
“睿睿,不管怎么样,我需要知道实情。”
“爸,你放心,过几天就出院了。”
晚上,柔柔在医院陪父亲。
全家其他人在家里开会。
“明天做完引流手术后,要等活检结果。说不定,只是良性肿瘤 。”
李睿安慰家人。
“哥,万一是恶性的怎么办?”
“思颖,我问过大夫了,如果是恶性的,早期还有手术价值。但这个手术这里做不了,要到省上去做。”
“爸的身体状况,能承受住这么大的手术吗?”
林天担心地问,因为她知道,这个手术的难度,仅次于肝移植手术。
对病人的体质要求非常高。
即使手术成功,术后要闯过好几道生死关,一般65岁以上的老人,医院不建议做这种大手术。
“玉文,睿睿,你们俩是大夫,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你们的爸爸。”
云华急了,她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老李的命。
玉文是岳父检查那天下午上班,才知道岳父的病情。
“妈,您别着急,等结果出来,我去省上找专家诊断一下,咱们再决定做不做手术。即使做,也要和爸说清楚。这个手术风险很大,手术后各种并发症都是致命的。”
玉文说了自己的看法。
李睿听了姐夫的话,点点头。
“妈,我的意见,即使做手术,也不要把全部实情告诉爸爸。不能说是恶性的,这样,他心理压力小一点,有利于康复。”
“睿睿,咱们花钱请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救下你爸!”
李睿见母亲和妹妹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沉重地点点头。
李夕做了引流手术后,黄疸渐渐退了,感觉自己好多了。
这一个月,他吃不下饭,没有食欲,一直以为是消化不好。
怕影响孩子们上班,他一直瞒着大家,直到细心的儿媳妇林天发现,这才开始住院治疗。
这两天,他明显觉得身体好多了,因为他想吃饭了。
也许,上天会给自己一次机会,完成对云华的承诺。
躺在病床上,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华时的情景。
一切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他记得自己发过誓,如果云华嫁给他,一定要给云华最快乐的生活,让她幸福一辈子!
就在上个星期,自己还答应带她去香港旅游。
昨天,对自己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今天,可能变成了永远无法完成的承诺!
李夕本来放弃了希望。但他这两天想通了。自己一辈子不服输,他想最后和命运抗争一回!
好不好,就听天由命吧!
柔柔听父亲开口说想吃饭,赶紧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
云华一听老伴想吃饭了,以为老李好了,提着做好的饭自己过来了。
“老李,是不是感觉好多了!我看你这脸色,吃完饭应该可以出院了!”
“云华,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吃饱了,还要带你去香港旅游呢!——咱们的护照办好了没有?”
“我明天去问。来,先吃饭。”
柔柔看父母像孩子似的开心,眼睛湿 润了。
这些年来,自己只顾着经营幼儿园,既没有管乐乐,也没有孝敬过父母。
她本来打算等乐乐考完大学,带着父母一起去旅游。
谁知,竟等来了晴天霹雳!
又过了两天,活检结果出来了,和李睿预料的一样。
玉文带着岳父的病例去省上找专家诊断,几个专家七嘴八舌地研究了一天,最终,多数服从少数,建议手术。
全家只有林天反对。
云华一向喜欢林天,夸她知书达理,贤惠懂事。
但这次,她对林天的意见略有不满。
想想也是——到底是儿媳妇啊!
李睿征求父亲的意见。除了把恶性肿瘤说成良性,其他一切,他都照实说了,包括姐夫去省上找专家的情况。
“专家也这么说?睿睿,你的意见呢?”
“我听您的。”
“让你妈过来,我想问问她。”
云华看老伴自从做了引流手术后,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她相信,下次的手术,一定能让李夕恢复健康。
她相信现代医学,也相信李夕的信心。
为保险起见,李睿没有请大夫来南西做手术,他和姐夫把父亲送到了省上。
李睿不担心手术,只担心术后的并发症,那可是要命的!
手术前夜,李睿陪着父亲。
父亲和李睿说了好多话。
李睿耐心听着,他知道,父亲说这些,是怕自己下不了手术台。
李睿宽慰父亲,睡一觉就没事了。
李夕一辈子没进过医院的大门,没想到,第一次进医院就要做这么大的手术,他心里还是很紧张。
半夜,李睿上卫生间,发现父亲还醒着。
他装着不知道,给父亲掖了掖被角,握住父亲的手在床边坐着。
过来一会儿,终于传来父亲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除了林天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们,家里其他人都来了。
李夕早上七点半进手术室,下午三点半才被推出来。
这中间,李睿签过一次字。
下午三点,手术大夫送出从父亲胆管上切除的肿瘤,让李睿姐弟看了一眼。
父亲被推出手术室时,还没有清醒。
尽管李睿有心里准备,还是被父亲身上的插管吓住了。
父亲推进病房后,监测仪,吸氧管,吊瓶,导管、各种引流袋…整个把父亲包围了。
父亲看上去更瘦小了。
父亲睁开眼睛,看了大家一眼,又昏睡过去。
从这天开始,李夕开始受罪了!
手术后第二天,李夕开始高烧。
第三天,胆瘘。
第四天,腹腔积液。
第五天,出现褥疮。
第六天,再次推入手术室,抽取胸腔积液。
第七天,…
柔柔看到父亲遭受的痛苦哭了,思颖也哭了。
孩子们怕云华受不了,想尽办法阻止她来探望老伴,骗她说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
术后第二天,大夫给李夕换药。
李睿看到从父亲胸口划到腹部的长长伤口,简直触目惊心,他这个当大夫的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父亲鼻子里插着鼻饲管,所有的营养必须从鼻饲管送进胃部。
所以的食物必须是流质食物,包括水果蔬菜。
所有的引流袋,大夫要求每小时做一次记录。
李睿几个不敢怠慢,严格按照大夫的交代执行。
他和大姐、玉文、思颖、正旭两人一组,轮流排班,24小时伺候。
看得出来,父亲非常痛苦,他不愿意配合大夫的治疗,脾气变得暴躁了。
好在术后并发症一关一关闯过去,父亲的生命体征一天天平稳。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褥疮竟然痊愈了。
支撑着李睿信念的是:父亲一天天康复了。
暂时受些罪,也是值得的!
10天以后,云华无论如何都要来看老伴。李睿觉得父亲已经好多了,就把母亲接来了。
云华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的病人,鼻子里插着管子,胳膊上同时吊着几组液体,病床两边耷拉着好几个颜色各异的袋子,李夕眼神空洞,沉默寡言,看上去好奇怪。
云华落泪了。
玉文看岳母来了,把岳父扶起来,靠着被子倚着。
李夕仿佛被手术抽去了灵魂。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她的老伴。
“爸,该下地锻炼了。”
玉文轻轻说。
云华看玉文把所有的袋子固定在李夕身上,小心翼翼地把李夕从床上挪下来,既不能碰掉引流袋,又要保证扶好老李。
玉文一手拿着吊瓶,一手扶着李夕。因为牵拌着李夕的瓶瓶罐罐实在太多,李夕只能在病床一侧微微颤颤地走了三个来回。
李夕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要上床躺着。
看到云华,他没有说话,仿佛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华看玉文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李夕扶回床上躺好,并一一固定好各个引流袋。
她这才坐在床边,握住李夕的手。
护士过来喊李睿,说主治大夫找家属。
“董大夫,你好,我是709床病人的家属。”
“你坐。”
看董大夫半天不说话,李睿明白了。
“董大夫,您直说吧!我也是大夫。”
“那我就直说了——很不幸,已经扩散至整个腹腔了。”
“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你既然也是大夫,我就交个底——短的三两个月,长的不会超过一年。”
“谢谢您了!董大夫。”
李睿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夫办公室,他回到病房门口,实在无法面对父亲母亲。
“睿睿,大夫说什么?”
母亲紧张地问。
“大夫让爸爸一定要多活动,否则容易发生肠粘连。”
“老李,你要听大夫的,不能这么任性。”
“云华,我真的好难受!——生不如死。”
李夕混浊的眼睛里流下了痛苦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