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王城统领大陆的时代,城池的发达程度,是根据距离王城的远近来划分的,越靠近内陆王城,城池就越繁荣。
青麟城依海而建,与大海只隔着一片树林。这种距离内陆十万八千米远的小城,除了每年心血来潮想要旅游看大海的富豪,几乎没人会跑来这里。
所以,这座小城不是很发达,人也很少,说是城,其发达程度和内陆的乡镇都差不了多少。
但是,这里的生活很安稳,虽然大家都挺穷,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每个人都很开心。
然后某一天,陈清瞳出生了。
她的父母很普通,妈妈是纺织工,爸爸是城墙的维护工人,两人长得普普通通,却生出了陈清瞳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陈清瞳小时候很可爱,街坊邻居都很喜欢她,她的父母休息时常常带着她走街串巷,去看花戏,吃小吃。
那时候很穷,小吃对他们来说很贵,所以常常是陈清瞳的爸爸让陈清瞳坐在他的肩膀上,让她手里抓着一串小吃,边吃边看,而他和陈清瞳妈妈则在一旁聊天。
很普通的一家子,也很幸福。
再然后的某一天,陈清瞳失去了她的父母。
那是五岁的某一天。
陈清瞳还记得,那天是她爸爸的生日。
但那时爸爸在城墙工作,所以妈妈给他做了丰盛的中饭,想要送去犒劳一下自己的丈夫。
但是,正在吃中饭的时候,维修用的墙砖却突然掉落,砸在了正在享受午餐的两人的头顶。
墙砖很大,很重,很沉,砸在陈清瞳父母身上的时候,两人尸骨无存。
那块墙砖也彻底砸碎了陈清瞳幼小的心灵。
她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没有亲戚,父母死后,她就只是一个弱小的,孤苦无依的孤儿罢了。
那时,她的家每天都会进来很多很多陌生的人,那些人进进出出,在她身前走来走去,大声吵着什么。
“我是他的同事!我怎么就不能要我的那一份了?……”
“她欠着我的债呢……”
“实在不行就把他房子卖了……”
“这小姑娘……算了吧,看哪个好心人能来养吧,我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陈清瞳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那是她爸爸给她做的,她在等她的爸爸妈妈。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印不进她失去了底色的眼睛。
她不知道那些人在吵什么。
但她知道。
她的爸爸妈妈没了。
在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陷入沉寂。
“够了没有!你们这群人有没有良心!她父母好不容易给她留了点钱,你们这些街坊乡亲的这时候跑过来要,还要不要脸?!”
“都以为别人是瞎子吗?!昧着良心拿这小姑娘以后活下去的钱,你们以后不怕天打五雷劈嘛?!”
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咚咚”的敲着地板,气的涨红的脸上满是怒色,正在开口大声斥骂着,一边骂,一边还看向了四周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
被她扫视到的人群无不闭嘴,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什么嘛,你自己还能不贪这点钱……”人群里还有人小声嘟囔。
“好……好!”
老奶奶怒急反笑,她拐杖往地上一杵,瞪起双眼大声叫:“你们不养!老娘养!这娃父母给她留的钱,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我呸!”
老奶奶拉起陈清瞳的手出门的时候,还回过头,对着那一屋子傻眼呆愣的人啐了一口。
老奶奶其实和陈清瞳没有血缘关系,她的儿子还没结婚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她一直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
每天,只有陈清瞳和她的父母走街串巷时,会来拜访她。
这天,她实在是对那些曾经街坊的行为感到心寒了,才出面领养了陈清瞳。
后来的日子,是陈清瞳和老奶奶过的。
奶奶人很好,对陈清瞳就像亲孙女一样。
但是奶奶老了,没本事挣钱了,奶奶以前躲在家里做刺绣去商场卖钱,好歹还能维持一下自己的生活,但在她领养了陈清瞳后,这刺绣赚的钱就不够奶孙女俩生活了。
所以奶奶只能拼起一把老骨头,白天的时候去街上收废品卖,晚上再做手工活,为了让五岁的陈清瞳吃的好点,长的高点,她忙的几乎不像个老人。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在惊叹,惊叹奶奶一把岁数了,还能这么有活力。
但是,只有每晚为奶奶揉腰的陈清瞳知道,奶奶活的有多么辛苦。
但奶奶从来不说。
陈清瞳每天晚上,都是在烛火和奶奶一边做手工,一边低声讲的故事中入眠的。
而每次街上有了唱花戏的人,奶奶也总会牵着陈清瞳的小手,带着她抢最前面的位置,带着她看花戏,讲花戏里面上个时代的故事。
她那小小的,因为父母双亡而破碎的心,在奶奶悉心的照料下,一点点补全了起来。
那时的她,每天能尝到的酸甜苦辣味道,都是从奶奶吃的馒头里掰出来的。
后来她长大了,也能开始学着帮奶奶干活了。
但奶奶死活不让,奶奶觉得,一个人要有出息,就得好好上学,所以,当陈清瞳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就被奶奶逼着去学校了。
孙女去上学,奶奶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奶奶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但奶奶却越来越忙了。
即使陈清瞳每次一下课就飞奔过来帮奶奶干活,奶奶也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支撑不起高强度的工作了。
陈清瞳在学校连练武都不敢,因为她知道,就算是普通家庭级别的武道训练,那需要消耗的钱,也是奶奶负担不起的。
终于,奶奶倒了。
在收废品的时候,奶奶在自己常常收的那片区域,遇到了一个“抢地盘”的男人,奶奶本就是要强的性子,为了孙女的学费,她和男人起了争执。
那男人一脚把奶奶踹跑,拖着奶奶收了一天的废品,跑了。
奶奶载倒在了路面上,头破血流,如果不是好心的路人把她扶起,告诉了在学校上课的陈清瞳,陈清瞳都不知道自己的奶奶出事了。
陈清瞳从学校飞奔跑到医馆的时候,奶奶已经包扎过了,但还有些神智不清。
奶奶斜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看清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之后,从怀中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块东西。
“小瞳……生日……你吃……”
老人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含含糊糊的说道。
那是香磨坊的桂花糕,很贵的甜点,是陈清瞳很久很久才能尝到一次的美味。
那块糕点被裹得严实藏在怀中,在老人拼了命的守护下,哪怕经过了这么久,依旧那么完整,仿佛还冒着热气。
陈清瞳捧着桂花糕,哭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从那天起,奶奶就得病了。
那种病没人能治好,名字叫做,“老”。
怎么了呢?奶奶老了。
那个站在陈清瞳身前大骂邻居狼心狗肺,仿佛身影伟岸到就是整个世界的奶奶;那个在阳光下汗流浃背,拼了命挣钱为了让陈清瞳上学的奶奶;那个牵着手看花戏,在油灯下讲故事的奶奶,那个仿佛永远都是那么活力满满的奶奶。
她老了。
她受过伤,走不动了。
她靠在椅子上,被陈清瞳搬来搬去移动的时候,总会露出一个歉意的目光。
她说话含糊不清,再也讲不了故事了。
陈清瞳退学了,她得出去赚钱,她得养活奶奶和自己。
这个天生丽质的少女,在外面用一层又一层冷酷的面具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变成了那个别人眼中“唯利是图”的冰雕美人。
但她对自己奶奶的时候,却永远是微笑的模样。
她骗奶奶说自己还在上学,是靠着学校奖学金养活她们的。
她在厂房总是累的快要死了,但是她只要回家脱掉工作衣服,就永远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
但是,奶奶终归还是老了。
当在奶奶弥留之际的时候,陈清瞳蹲在小房子的床前,抓着奶奶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奶奶喘着气,就像回光返照一般,费力的起身,似乎是想要扒开床头。
但她扒不动了。
陈清瞳一边哭一边将奶奶扶倒,她代替奶奶扒开了床头。
床头里面是一个刺绣做的袋子,刺绣刺了字,是奶奶娟秀的字体:
“小瞳的嫁妆”。
奶奶伸出手,指着袋子,费力的喘着气说:“你父母……给你的……”
奶奶说出了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去到了属于她的地方。
后面的葬礼上,陈清瞳没有哭。
她的眼泪都流干了。
袋子装了很多的碎钱,零零散散有好几千金,不知道老人攒了多久,才能攒出这么一笔巨款。
哪怕是奶奶最需要救治的时候,她也没有开口提这笔钱的存在。
陈清瞳很清楚,她父母留给她的钱只有几十金,这后面的钱,全是奶奶用自己最后的岁月挣来的。
她懂奶奶。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
生而养之,余生可还。
不生而养,让我如何以换?
后来,青麟城发展起来,越来越好了。
没人收废品了,大家都能养活自己,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但是,唱花戏没人看了,只有每年冬至,才有人组织唱花戏,热闹热闹。
香磨坊倒了,老板不知所踪,里面那香浓的桂花糕陈清瞳再也吃不到了。
没人再用烛火了,王城传来了元纹技术,现在的人都用元纹灯了,没人再在昏黄的烛灯下讲上时代的故事了。
就连那栋陪伴了陈清瞳十几年,满载了奶奶回忆的小屋,陈清瞳也没能保住,她只能在原住址上开一家店,名字叫“陈氏饭馆”。
别人都以为这“陈氏”是在说她陈清瞳,却没人知道,奶奶也姓陈,奶奶曾经的梦想,就是开一家饭馆,能让她最爱的小瞳每天都能吃上肉。
没人记得奶奶,陈清瞳记得。
去年冬至花戏会,陈清瞳看着在台上戏子唱着“问嫲嫲哪里寻,莫待我忘回忆”的时候,突然就红了眼眶。
身旁的陈墨默默地伸出手,抱了抱她。
背靠海的青麟小城冬天,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