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澄将餐厅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对面墙上两幅威廉·鲍威尔①的油画上。
其中一幅,画着一个白皙丰腴,长得有点像安妮海瑟薇的妇人。
她穿着绿色的丝绸裙,斜倚在蓬松的靠垫上,左手抬高,抚触一只鹦鹉。
她的神情和姿态,给人一种娴雅舒适的感觉,让人看了很松弛。
另一幅的主题则更有趣,两个妇人坐在石凳上闲话,隔着一道花拱门,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正在偷听。
她的左手攥紧自己的黑色披肩,神态略显紧张激动。
看样子,她大概就是被说闲话的主角。
王震见她脸上有疑惑,有研判,还有暗惊,短短几秒间,就换了数种表情。
这让看够了成天一张扑克脸的孙子和儿子这只笑面狐狸的王震,对李晓澄的欢喜又多了一分。
王震沉声问:“你对油画有兴趣?”
李晓澄点点头。
“我在想,为什么您要在餐厅里挂这两幅画?请问有什么深意吗?”
以王家的实力,在家中挂几幅名家真迹也不为过,但偏偏选了这两幅复刻品,叫她委实好奇。
裴庆承喝了口水,回头看了眼那两幅画,继而与王震相视一笑。父子俩像在商量,该由谁来解释这两幅画的用意。
最后,王震笑言:“挂这两幅画,是我太太的主意。”
李晓澄挑眉,是裴慰梅的主张吗?
裴庆承接着说:“如你所知,我们一家人散落在海外各地。餐厅是家人聚集的地方,人多时难免嘴杂,梅便给我们定了规矩,用这两幅画提醒我们,在聚会中要保持‘心情放松’,但也不能太过松懈,要铭记‘绝不讨论不在场的人’。”
李晓澄不由感慨:“梅梅真的好严格。”
虽然裴慰梅不在场,但光凭这两幅画,李晓澄就已经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王家父子相继而笑,裴慰梅自然是严格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同时也是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
说话间,一个穿银灰色西装裙的中年女子进来。
她身材高挑,鼻子长得很特别,像是直接从庙里的观音脸上复制下来似的,长而圆润。
李晓澄猜,她大概就是王震口中的那位“坤和”了。
王家人口复杂,亲友众多,因此家中常住五个擅长不同餐点的厨师。
尤其裴慰梅身体不好,全家人都爱在她的饮食上做文章,想用好吃的讨她几分钟的好心情,厨房自然也就十分卖力。
李晓澄初来乍到,以为上千块的披萨已经足够夸张,没想到裴庆承还有自己专用的厨师。
只见他打开今天的菜单,淡定地点了几样,又问坤和:“有什么是可以马上吃的吗?”
坤和看了眼李晓澄,笑道:“您不介意的话,有现成的肉骨茶。”
裴庆承两次请客吃饭都大费周章,李晓澄怕他在家也来这一套,于是很上道地说:“那就肉骨茶吧,先让我垫垫肚子,我好饿。”
王家父子哪有不依的道理,肉骨茶很快奉上。
李晓澄不惧吃相难看,一份肉骨茶,愣是被她吃出了饥荒年间的既视感。
不过,她本来也打算为自己立什么大小姐人设。
眼前这两位围观人士,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她再优雅,也不能将肉骨茶吃出《唐顿庄园》晚宴的感觉,索性就不起范了,免得让人看笑话。
她不拘一格的吃相,早已令裴庆承深有感触。
但他也看得,哪次她是真心的,哪次她是故意的。
她对坤和的肉骨茶,肯定是真心的。
因为她看肉时眼神很近,看他时,眼神很远……
裴庆承与父亲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够吃吗?要不要再来一份?”
王震脸上堆满笑,语气亲得像在哄自家孙女。
李晓澄擦擦嘴,憨笑:“不了,谢谢,我还打算留着肚子吃后头的大餐。”
裴庆承看着她见底汤碗,说道:“你还吃得下?”
“喂,先让我尝过美食,又让我克制,你小心我把日本岛给哭沉了哦。”
裴庆承立即妥协:“那你还是吃吧,我家还有五间酒店在那岛上呢。坤和,肉骨茶还有吗?”
坤和抿笑:“您稍等。”
坤和一转身,随即迎面撞上进来的两个人。
坤和当即敛笑垂眸,恭恭敬敬称呼:“夫人。”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易燃推着一个满头花卷银丝的高鼻子老太太,正从黄绿相间的彩色玻璃拼接而成的大门进来。
老太太丰厚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祖母绿耳坠,与下身的墨绿色裙子押韵。
“你们在谈什么,我从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你爸爸在笑。”
她的声音,有种让人身心舒展的爽朗。但她面容憔悴,仿佛大病初愈,这使她极易成为人群中被关照的焦点和谈话的重心。
李晓澄连忙起立,猜她大概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裴慰梅女士了。
裴庆承跟着起身,走到轮椅前,俯身抱了抱她:“妈妈。”
裴慰梅轻轻拍拍他的背,深情的笑眼注视自己儿子,仿佛并未看见其他人。
王震朝妻子招招手,眼里止不住的笑意:“梅梅,你快过来瞧瞧Lee的孙女,她比我们想象地还要可爱。”
“是吗?”裴慰梅按下右手边的按钮,轮椅缓缓滑至李晓澄跟前停下。
她将李晓澄从上到下好好瞧了一遍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比照片还要漂亮。”
李晓澄被她那双璀亮的眼睛看得心里直发虚。
适才起身时,她的膝盖不慎被重重磕了一下,当下疼得她青筋现形,这会儿额头上还泌着一层细微的冷汗。
而且她今天既没化妆,也没打扮,实在与“漂亮”相去甚远。
但裴慰梅却温柔地捧住她的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晓澄,我是裴慰梅,很高兴认识你呀。”
李晓澄后知后觉地将右手覆在老人家的手背上:“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梅梅。”
裴慰梅一生风华,纵然在保养上从不懈怠,但毕竟上了年纪,就算是简单的握手,也能让李晓澄察觉,每一秒她的身体都在飞速衰老。
她的手不但冰冷,骨肉皮也呈分离之势,尤其手背的皮肤脆得像纸,叫人不敢用力。
李晓澄暗中咽了咽口水。
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裴慰梅终于松开了她。
虽然护工就在门外,但裴庆承并没假手于人,他亲自将母亲抱至餐桌前安置好,并柔声问道:“您想吃点什么?”
在医院待了一天的裴慰梅被各项检查折腾得身心疲惫,根本没有食欲。
她摘下搭在肩头的羊绒披肩,摇摇头:“现在我只想痛快地吃块巧克力,但我知道,你爸爸肯定不同意,所以我就打算在这坐会儿,闻闻你们的饭味儿也好。”
听起来也是非常可怜了。
裴慰梅患有二型糖尿病,经常手脚麻痹,为了控制其他并发症,常人能吃的食物有泰半是她不能吃的。
“Iran陪我忙了一天,我让他陪你们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