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心剑
腊月,正是万物静籁、银装素裹的时节。尤其是这昆仑山的脚下,大雪封山已达数日,以往车马繁闹的官道上,如今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儿。
然而就在这样的时节,官道边上,有一处酒肆中却显得人满为患。
或许它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家酒肆,因为它实在太简陋了,一间看上去随时会倒塌的二层小楼,一个酒保和一个兼着厨子的老板,就是这酒肆的全部。
十七个人就挤在这不足两丈见方的五张小桌上,每个人都随身带着自己趁手的兵器。但靠近门边的一桌上,却只坐着一个人。
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到及冠的少年郎,在这寒冬时分他却只穿着一件绸缎的白衫和一条织锦的黑裤子,袒露着并不强壮的胸腹。想必身怀高深的内家功夫,以至寒暑不侵。
少年郎长得清秀,洁白的皮肤映着精致的五官,比起久不出阁的官家小姐也不逞多让。
五张桌子上摆满了昆仑山上的野味山珍,香浓的酒气肆虐,似乎闻一下都会让人筋骨酥软。但那十七人似乎看不到桌上的佳瑶美酒,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少年郎。
少年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周围炽热的目光,他只是懒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身前桌上的一盘花生米和一壶酒。随手拈起一粒花生米,轻轻揉碎外皮,然后手腕一翻,就将花生米抛入口中。他就这样懒散地一粒一粒剥着,时不时还咂一口酒。
说这少年郎坐地很闲散,但他的左手却紧紧揽入怀中,怀中抱着一根用黑布死死包裹的东西。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扭曲,只因为他的右手太放松,而左手又太紧张。似乎怀中抱着的,并不是一个物件,而是他的命。
少年郎的邻桌,坐着四个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的大汉,如四座铁塔杵在那。四人的武器是一样的,四把通体漆黑的大斧,斧刃处寒光闪烁。
“他娘的!大哥,我们兄弟闯荡江湖的时日也不短了。也算是有名有号的,如今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毛头小子。冒着风雪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四个大汉中的一个挺身而起,双手用力拍打在身前的桌子上,怒目圆瞪的看着少年郎。
其余三人并没有言语什么,起身的大汉便又抬起那双如同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砸在桌子的一角。这一下用了几分功力,硬生生将木质的桌角砸的嵌入地面一尺有余,桌上的酒水菜肴哗啦啦散落一地。
接着他伸出手指,直指那少年郎。“这小子毛都还没长齐,不知道你们怕个鸟!我看中原武林是真没人了,竟然把这个小杂碎传的那么神!...”
还没等大汉把话说完,少年郎微微皱了下眉头。顺手将手中剥好的花生丢了出去,只轻轻一丢,这粒花生米便像长了眼睛一样径直飞入大汉口中。
大汉的脸瞬间变成猪肝色,一只手还指着少年郎所在的方向。其余三人见状无不骇然,尽皆抽身而起。其中一人运起内力,一掌拍在中招的大汉后背。那粒花生米又滴溜溜转着从那大汉口中倒飞出去,撞上墙面后跌落到地上。
花生取出来了,但那大汉并没有好转。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保持着手指指向前方的动作“哐”的一声砸向地面。
“小娃娃,好狠毒的心肠”其中一人怒喝一声。
四人一同闯荡江湖多年,更是一家亲的兄弟,自然是默契十足。怒喝还没落了尾音,三人便从三个角度向少年郎狠劈过去。
这三斧看似临时起意,但却极有章法。分别取向少年郎的脖子、腰眼和脚腕。三招发出,隐隐能听到利斧劈开空气发出的沉闷响声。
眼看三斧劈出,少年竟连头也没回。三人见状心里皆是一乐“难不成这小子被吓傻了,其实不过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这三招开天斧,无论哪一柄击中,管叫这小子不死也得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三柄利斧已达少年郎周身不足三寸的位置。三人似乎都能够看到这少年郎头颅飞起,肠肚飞溅的场面了。
突然只听得“锵”、“锵”、“锵”三声金铁碰撞的巨响,三个大汉竟按照原来的路径倒飞回去。定睛一看,一青年执剑而立。见三个大汉重重摔在地,一个个脸上龇牙咧嘴,一时半会怕是爬不起来了,这才缓缓将手中宝剑送还剑鞘。
原来是这青年出手相帮,以一剑破三斧。他的剑后发先至,还是以一对三,愣是将三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撞得倒飞出去、倒地不起。可见此人剑招之快,剑势之沉。
待得他收了剑,也没能看清他的长相。只见他着一身褶皱的黑色布衣,或有许久没有更换了,满脸的胡渣和胡乱披散的头发,将他的面容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无神却“锋利”的眸子。
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多谢秦兄出手”。
被换作秦兄的青年瞅见少年郎怀中的黑色物件,眼中闪出一丝神采“木少侠无须客气,我今日为取剑而来。”
少年郎自嘲的笑了一下“哦?被大名鼎鼎的无心剑惦记上,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我倒霉。”
听到“无心剑”三个字,酒肆中立刻爆发出阵阵惊呼。这三个字代表的什么,他们心里自然是十分清楚。“无心剑”秦峰,当代剑冢的掌门。
相传剑冢是武林中最奇特的门派之一,它的奇特在于满门上下只有掌门一人。剑冢在武林屹立近百年,每一代都只有掌门一人。而每一任掌门无不是爱剑如命,在剑冢掌门眼中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剑法和宝剑。
无论什么剑法,哪怕是入门的基础剑招他们也会不遗余力的搜集。对于宝剑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神兵宝剑,哪怕豁出性命他们也要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而剑冢的神奇之处在于,每代掌门竟然都能安安稳稳活过五十岁,寻到下一位传人之后才在江湖销声匿迹。要知道,自古宝剑配英雄,有本事护住宝剑的,无不是身怀绝技的顶级高手。但剑冢掌门不但能获得宝剑,还能安安稳稳地行走江湖。
秦峰面无表情的说道:“倒霉也好,荣幸也罢。今日秦某定要取得乾陨剑,一睹这武林中久负盛名的神兵宝剑。”
少年郎笑着问道:“你想取我性命么?”
秦峰答道:“秦某只爱剑,不弑杀。”
少年郎瞅了瞅怀中的黑色物件,眼神中不可查觉的闪过一丝杀机“亏你也是使剑的,难道你不知道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丢了宝剑就等于丢了性命。”
秦峰依旧不紧不慢地说:“这与秦某无关,我只为取剑”
这句话出口,少年郎便无言以对了。想来与这种爱剑如命,心无旁骛的呆子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少年郎心思一转“好吧,秦兄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给你一个夺剑的机会。”
秦峰道:“可以。”
少年郎似乎知道秦峰会答应“很好,我今天也只想做一件事。就着这昆仑山的雪景,舒舒服服的喝一顿酒。你将这些碍眼的都打发走,待我喝的心满意足了。自然兑现承诺。”
听罢,秦峰缓缓转过身,双手抱拳,竟深深一揖对着其余众人拜了下去。
“秦某今天有十分重要的事找木少侠商量,望诸位给秦某几分薄面,不如就此散去了吧!”
再看其余众人,敢来到这个地方觊觎乾陨剑的,自问都有些手段。如今这秦峰竟然如此托大,这一揖拜下去,面门大开。所有的破绽都暴露在众人面前,哪怕再厉害的高手,也未必能在这样的动作下护得自己周全。更何况,这边足足十几号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击败秦峰难得的机会,更有心思活络者想到:“若能伤了这秦峰,并生擒他,说不定能从他口中逼问出剑冢的下落。那里可收藏着剑冢中人近百年收集的剑法和宝剑。”
未曾有人发号施令,众人都操着自己的看家兵器向着秦峰招呼。
秦峰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拔出随身宝剑,一挑,一劈,再一招横断天河。十数件兵器便齐刷刷的飞向空中,最后死死钉在那根已经开裂的房梁木上。
整间酒肆瞬间变得安静了,只有兵器入木,尾部颤抖发出的嗡嗡声。众人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那三招剑所发出的凌冽剑气。
秦峰未收剑,持剑的手挽了个剑花,摆了个起剑势。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秦某就不留诸位了”。
众人也顾不得插在房梁上的兵器了,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飞也似的冲出酒肆。几个呼吸不到,便都消失在这茫茫雪原里了。
秦峰回过头,发现原本被他击倒在地的三个大汉,扛着同伴的尸首也正偷偷往外溜走。这才将宝剑送回剑鞘,坐在一旁静静等候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