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卡萝娜想要握住我的手时,我才惊觉刚刚卡萝娜到底说了什么,猛地收回手:“你说什么?”
卡萝娜静静地看着我,脸上笑容开始慢慢扩大,渐渐地往疯狂的方向蔓延,然后她肆意地笑了出来,和刚刚压抑地哭泣完全不一样,笑的非常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既尖锐又刺耳,我的耳朵开始隐隐作痛。
看着像是失控了一样的卡萝娜,我突然明白侍女们对于卡萝娜那种毫无源头的恐惧来自于何处。
搬进高塔之后,卡萝娜也会像这样放肆地对我和她们发泄着自己的脾气,看上去非常的不可理喻。
但我知道她为什么会发火,所以我一直认为她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就放任她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毕竟没有人能够一直承受、压抑负面的情绪。那会把人逼疯。
并且在侍女们请求我阻止和安慰卡萝娜的时候,我总是沉默和推辞,告诉她们我没有权利那么做。
但是现在,卡萝娜关闭心门,不让我靠近之后,站在门外的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我的放任,只是让她的性格往更加极端的方向走去而已。
侍女们对卡萝娜的恐惧是来自于她们精神方面的不一致。
她们不能预测卡萝娜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事,未知的恐怖,让她们内心的害怕不断加深,下意识地把卡萝娜的性格不断黑化,最后对卡萝娜充满了恐惧。
实际上,她们害怕的只是被她们黑化了之后的卡萝娜。
所以即使我一直没有回应她们的期待阻止卡萝娜,她们也依然向我发出求助。
卡萝娜的笑声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尖声大叫,撕心裂肺的,想要划破屋顶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战场中,被魔兽一步步逼入险境,只能等待着被其一口口咬碎吞吃入腹,濒临死亡的士兵一样。
他们的尖叫充斥着绝望,卡萝娜的叫声却在绝望中夹杂着质问。
我听出了她深深的不甘。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爬到了我的身上。
尖锐的叫声让我的心像是被沉入了水底,无法呼吸,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内脏,它们想让我溺毙在这深海。
他们撕扯着,拖拽着我的脚踝,让我无法碰触那隔着海水,仿佛近在咫尺的灿烂阳光。
我的情绪开始变的和卡萝娜一样充满了怨怼。
我上前抓住几乎失去理智的卡萝娜,把她抱在怀里,手伸向她的后脑,在她脖子上方的一个位置按了一下。
刺耳的尖叫声立时停了下来,她的身体软到了下来。
这是师父在‘地狱’闲着无聊的时候,教给我的,很难练,我经常按不准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会的。
我把晕倒的卡萝娜抱起,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后,愧疚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一时的蒙昧,造成了卡萝娜如今的这副模样,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意识到双腿失去了知觉后,我终究起身离开了高塔,把一切的感情,关在塔内。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别的骑士都是在皇子七岁时跟在其身边,而我是在卡萝娜九岁的时候,才跟在她身边。
这是因为我的父亲,曾经这个王国里传承最久的一个大族族长,在卡萝娜两岁的时候,起兵造反,意图推翻国王的残暴统治,但是以失败告终。
我的整个家族都被国王血洗一空。
那时的场景我永远不会忘记,到处都是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四周都是人的嘶吼、尖叫、求饶、哭泣………还有紧紧抓着自己手的妈妈,她脸上那像是在哭泣的笑容。
我们躲在地下室里面,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温柔抚摸着我的头,然后轻声细语的哄着呆愣愣的我:
“洛亚、洛亚,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不用太久的,爸爸在和其他人打架,我们不能出去打扰爸爸,不然爸爸会打输的。”
“妈妈不是说打架不好吗?”
“因为别人在逼爸爸打架,洛亚,乖,好吗,我们等一会儿爸爸。”
“……嗯,好。”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妈妈口中的打架,原来是那么残酷的杀戮。我只知道外面嘈杂的声音,妈妈脸上不自在的笑容,让我觉得非常的不安和害怕。
最终爸爸败了。地下室的门被推开,妈妈和我被士兵抓了出来,被抢指着走出家门,那一路的血腥,让我对这个面目全非的家,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他们准备在所有人面前枪决我们,以示所谓的皇家威严,用我们的鲜血告诉所有对王室图谋不轨的人,最好死了那条心。
我很幸运。
被选中成为卡萝娜骑士的那个孩子不想一生都被囚禁在一个人身边,跟他父母抗议,他的父母是重臣,和国王详谈一夜,最终以让我成为卡萝娜骑士的结果告终。
可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不顾我意愿的幸运。
如果可以,我宁愿和妈妈一起死。
我被蛮横的从妈妈身边拖走,强行灌下消除记忆的药,然后送往‘地狱’。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我对药物免疫。从出生之日起,任何药物都对我不起作用,但凡生病受伤,我都自己一个人扛过来。
没有失去记忆,就意味着我记得所有、所有他们在我身上施加的痛苦!
灭族之仇,玩弄之耻,至死不休。
无论如何,国王必、须、死!
只会依附强者苟活,把亲生女儿作为筹码,毫不在乎人命,眼里只有自己的人,一点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走向前方灯火辉煌的大殿。
里面依旧喧嚣热闹,但是却变成了一种喧嚣。
衣着显贵的大人们,被一个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围在了大厅中央,其中有几人表情狰狞的痛斥着站在高台上的人。
字字诛心,声声震耳,时而怒骂,时而哭嚎,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回荡在寂静肃穆的大厅里,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我的脚步声在这时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激动的人们还是发现了我的身影,因为我坚定的走上了高台,站在依然坐着的大王子身后,冷冷地注视他们,看着他们的丑态。
骂的最凶的那个人,就是玛杰斯太太,她以一个女子的身躯,无所畏惧地挡在所有人前面,恶狠狠地咒骂着大王子,极尽一个妇女的胡搅蛮缠和泼辣凶悍。和早上的温雅贵妇判若两人。
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当初这人和妈妈明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性子。
妈妈性格温柔内向,这人则泼辣外向。
本来以为现实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变的装模作样,端着脸皮做一个体贴和蔼的贵妇,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
看见我的出现,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逐渐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消失。
哑着嗓子怔愣地看着我::“……洛亚?”
她的表情就像看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难得的有点想笑。很想、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