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停下,已经有多久没有弹奏这首歌了呢?他不知道。
为什么要弹这首歌呢?他不知道。
看着眼前这么一个傻笑的孩子,不禁伸手敲她的头,“现在可以开始你的练习了吗,老大?”然后轻轻叹息,真拿这学生没辙。
白璐璐为学长死命鼓掌,她其实还是懂《北京北京》的厚重和深沉的。
所以当学长的歌声将她带入历史尘封的回廊,看见那么一段沧桑回忆,还有那么些深深地叹息,泼墨山水一样的厚重幽怨。
她激动得忘乎所以,“学长师傅,你就是这首歌的归宿。”
叶朗无奈笑笑,那只是他内心的感触而已,“是吗···可能岁月留给我的,就只有对它的领悟了吧。”
白璐璐壮胆接着说“我也特别佩服那些生活在岁月岸边的老人,他们知道很多,然后就像岁月一样沉默无声,却芬芳馥郁。”
“呃……好吧,我开始练习了,学长师傅你可以开始忽略我了。”
叶朗看着白璐璐,一直以来她都认为白璐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现在看来他的想法可能是错了···就这样吧。
每个人都是一个黑箱,无法彻底窥探。
他总是这么想。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两个小时后,安阳就看着白璐璐和两小时前一样背着吉他,出了教学楼。
他快步迎上去,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决定要好好照顾这个青梅竹马,为了老乡情分,为了儿时情分,可能也为了其他。
“嘿,小媳妇儿。”
安阳收敛所有的想法,拍拍白璐璐的肩膀,然后抢过她的吉他,自己背着。
白璐璐送给安阳一个白眼,就任他去了。
因为有人吹月三更,就有人会弹唱到五更,安阳就是那个快要忘记自己的人。
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的在落叶间隐去。
北方的秋天来得太快太早,林荫道旁的杨柳都枯死,有叶子不断落下,又随着清冷的风,不断扬起,最后又落下,最后又归于尘土。
“同志们,我回来了。”寝室520就是我爱你,大家互相相爱呀。
极其有爱,四个人在一天里就打成一片,白璐璐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至少表面上不是。
北方,也许她离开后也会思念北方吧。
没习惯想得太多,她推门进去,秦念月痴痴地看着她,王锦不在,肖珊珊坐在秦念月身旁,同样呆住。
没等璐璐反应过来,秦念月就冲过去抱着她“璐璐,呜呜……你说,你说为什么,我又错了。”
白璐璐感觉到了,秦念月的悲伤,有海水一样咸咸的液体浸润她的肩。
好像要带给她同样噬骨的疼痛,她不语,让怀里的小孩可以尽情的哭,尽情的倾倒她的无助。
往往就是这样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比如一向温柔的孙杭动手打了秦念月,因为她三年来第一次说了结束,比如受委屈的孩子在白璐璐怀里哭泣的秦念月,却不停念叨他们的情不会就此结束。
白璐璐大概是明白了,便只是对安阳叹息道“既然彼此都深信,又何苦这么折磨对方呢···我要是有一个这么爱的人,才不会和他生气。”
然后苦笑,接着说:“毕竟人生好多无常,不定哪一天谁就不在了,何不好好珍惜?”
安阳笑而不语,亦或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看着白璐璐,只是看着就够了。
“安阳,我跟你讲,下周一周我都见不到学长师傅了,他要去参加一个什么什么比赛,我很光荣的被抛弃一周。”
她只是随便说说,可他不是充耳不闻,心疼那么一会儿才过去。
他还是笑嘻嘻色眯眯的问道:“那好啊,青梅竹马的相处机会终于多了些。”
白璐璐也笑,可是目光黯淡了,“我舍不得。”
她害怕“离开”两个字,不清不楚的情况最是让人害怕。
“那你去送吗?我陪你。”
我陪你。
那天的话题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沉默方式结束的,两人回去,睡不着。
“学长师傅,你什么时候走啊,我来送你?”
“周二下午两点,火车北站。”
“那你会不会一回来就不认徒弟了呢?那可是极其漫长的一周的哦。”
长得足够让人忘记另一个不是很相关的人了。
“看你表现,要是会弹那四个和弦了,就认你,要还是不会,你就自己另谋高就。”
接着又是一段沉默,悄无声息。
叶朗依然看着书,白璐璐依然抱着吉他,天知道两人到底想什么。
时间快速跳到周二下午一点,白璐璐站在排练室外看着学长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躲在教室一角,看着叶朗一手提吉他,一手提小木箱,步伐沉重,独自下楼,无人相送。
白璐璐故意没告诉安阳叶朗离开的时间。
她想,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不想把这种神秘的感情和谁分担,不是因为秘密,而是因为太娇弱。
她害怕多了一个人触碰,那个本就羸弱的玻璃珠子会碎得更迅速。
白璐璐永远选择看着谁离去,因为她永不会主动道别,默默地看着学长跟她挥手道别,默默地看着学长轻轻离去。
时间是静止的,人流也是静止的,只是铁皮车厢在晃动,然后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毅然远去。
白璐璐心里涌出悲伤,好似再也见不着学长,好似时间可以长达几个世纪。
画面不断跳跃切换着,这些事都琐碎。
比如安阳因为璐璐没告诉他叶朗走的时间和璐璐生气,一周后两人火气消了又默契地重归于好。
比如秦念月和孙杭还是整天黏在一起,少了一个人怎么都吃不下饭,还是整天吵吵,但是谁都离不开谁。
比如王锦心机涌现,为了班委一职制造问题,直至被另外三个伙伴抛弃。
按照白璐璐的话就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只想平安的回家过年。”
比如肖珊珊每周还是去看她的恋人,同样是已经三年的恋人,已经没什么可怀疑的,誓言就在某时显得坚不可摧。
比如叶朗回来时给白璐璐带了陶瓷的晴天娃娃,白璐璐傻笑并激动了两天,整天缠着师傅,还乖巧地给师傅买饭吃。
叶朗也不说什么,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起来。
比如白璐璐不管班级和国家的事,每天认真上课,按时练琴,还有就是找安阳吵架唠叨,以及怀念远方的亲人。
比如每隔几天,白璐璐都会给家里人打电话,话语挺少,无非是“吃饭了吗?”无非是“挺好的,一切都好。”
她不会从爸妈的话里边得到什么信息,她只是想让爸妈听到她的声音,告诉他们“我很好,北方很美。”
以及没有说过的“我想念你们了”。
真的,这些都是琐事,一点点拼凑了她的生活,让一团泡沫,更加真切。
时光流转,北方的冬天极其寒冷,好似已经渗入骨髓,不可拔除的疼痛在大街上的每一个人身上附着滋生。
往日绿绿葱葱的树呢?整天吵闹的鸟呢?放风筝的人呢?都已经在凛冽的风吹来之前悄然离去。
成群的候鸟归去,铁皮火车归去。
南方,太过熟悉的南方,白璐璐回来了,安阳回来了。
一路上,白璐璐想到了很多,北方,陌生到让她害怕了很久的北方。
那么一群整天说不完的话,不停吵闹的人,那么些装着温暖和感动的小盒子,叶朗,肖珊珊,王锦,秦念月,安阳,孙杭,他们都笑了,谁也不会想到以后,谁知道以后呢?
可是天为什么不笑,还留下了如此醒目的伤,为什么不笑,天为什么不笑?
白璐璐一直都没有明白,当然,安阳知道璐璐妈妈去世的事情时也不明白。
用说书人老套的话说就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一场疾病带走了一个生命,那天有飘过的小雨,还有绽放过刹那的烟火。
伴着一辆正在奔往南方的绿皮火车,在森林间逐渐消逝,消逝。
看着那么多刺眼的白,白璐璐的心同眼睛一样流出暖暖的泪,她明明已经按时回家了,为什么妈妈没有等一会儿?
她明明已经很乖了,为什么妈妈还是要走?她明明是回家过年的,她明明听话了,妈妈为什么还要抛下她?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木棺里的妈妈,白璐璐说不出一个字。
就那么安静地陪着妈妈吧,妈妈不喜欢吵,妈妈喜欢快乐着。
讨厌哭,真是讨厌···海水涌上林里心头,从她的眼睛里倾泻而出,她不出声音。
那爸爸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地哭,都吵着妈妈了,等会儿妈妈生气就不醒过来了。
“妈妈,你起来再跟我讲一会儿我小时候的事吧。”
“你不是老爱笑我傻吗?”
你说···我小时候就爱跟着你,你走哪儿我就走哪儿,小的时候家里边还种着棉花,雪白的,软绵绵的。你去摘棉花球,我就死皮赖脸跟着,你走一排,我跟一路,你转弯,我也转弯。
等到你摘完棉花球,回头看都没人了,嘿嘿,你还着急了呢,一点一点退回去找我。
结果你还记得吧,我在棉花里睡着了。洁白的,软绵绵的棉花球就那么包裹了我的梦境,我的回忆··……
妈妈,你再给我讲点其他的吧,我想听其他的,爸爸也好奇呢。你睡够了就醒过来,好不好?
“好不好···”
然后整个世界就开始下雨,粉尘扬起填充空气,弥漫着寒冷的时间就是散得慢,也流得快。世界开始变得透明,虚无。
安阳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林子里边只有风吹掉眼泪的声音。
吧嗒吧嗒···晶莹的泪就那么坠落,风干,又湿润。
看了眼睛红肿憔悴不堪的璐璐爸爸。
他终于见到了白璐璐,小时候老爱吵闹的璐璐,规矩地跪在棺椁前,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不断燃烧的火。
那无穷无尽燃烧并无休止消耗着这一家人的火。
“璐璐……”,安阳只敢轻声喊,害怕惊碎了她的梦,那么脆弱的梦,一醒过来就破了。白璐璐抬头看看青梅竹马的安阳,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