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敬宇在被送到收容所门前的时候,他便有了断断续续的意识……那之前他就像一直在一个灵魂出窍的游离的梦中,他甚至在许多的时间可以看到病床上的自己,起初看到有一群穿白衣服的人在围着他做一些举动,似乎是为他听诊、注射、输氧、吊瓶……他看到那个白发老太,他曾经在批发市场当成自己的老妻追逐过的女人,她在为他擦汗、喂水、换吊瓶、找医生……可是后来,他不知为什么,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抬上了车,驶离了医院……
他真正有了些自主意识是在那个深夜,他在昏睡中醒来,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腹部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响声,同时伴随着疼痛,他知道那是饥饿的疼痛,他曾经从那个饥饿的年代走过,他分得清饥饿的疼痛是什么滋味。
可是尽管知道,他对自己的处境却毫无办法,因他从又冷又饿的状态中醒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家的方向又在哪里?他的那个白发老妻辛蕊更是不知去向……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意识再一次刺穿的他的心脏——她的那个曾经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老妻辛蕊死了!
是的,她死了!那个与他一起共同走过从青年到白头的女人,她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再次感到有温热的泪水从脸上滑过……
他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一个爱哭的男人,可是到了老年,他竟这样一回回没出息地当众流眼泪,这真叫他羞于见到自己的熟人、朋友和孩子们。
想到孩子们,他立刻脑子里出现了儿子毛玉成、孙子毛毛和儿媳妇婉秋的形像……然而他再一次颓丧地闭上了眼: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他们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他们不会忘了我,或者因为找不到我而遗弃我了吧!
毛敬宇老人的眼里再次流出一眼泪……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束车灯由远而近,且离得他越来越近,车子发动机的声响似乎就在耳边,车灯照着他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大门,大门的旁男家赫然写着“XX城市收容站”几个黑色的大字,车灯打在那几个黑色大字上,刺眼的光就让这些字有了一些狰狞的感觉,令人心生恐惧……在车灯的刺激下他睁着眼,却想不起他怎么被送到了这里,想到曾经有人关于这地方的恐怖描述,他下意识地往路边躲了一下,一是躲车,二是躲……收容站。他心里明白,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怕活,是的,他恐惧半死不活地存续在这个世上!活着,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生活不能自理却又没人照顾……
车子越来越慢地走到他近前,车灯刺眼地直射过来,他本能地捂上双眼,想等那车过去,再将手拿开。谁知那车却在他身旁嘎然停下,一个女子的声音似是从车窗那里传来,就响在他耳畔:“停吧,我瞧着还真的像是他!那个可怜的老头,天哪!这医院的医生护士也太没有人性了!什么救死扶伤,白衣天使,就因为人家病人找不到家属,就把人给扔了?”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跳下车的声音,然后边朝他这边走过来,边走边阻止那女人说:“行了,你少说两句吧!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咱做什么来的!”
女子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怕咱妈再找到这里来,咱才不会来这里,谁管医生跟病人那点破事,正经那北京的人大会议都解决不了的事……”
男人的声音:“你也别净说医院的不是,那医院现在各科室都承包了,完不成承包任务就扣发工资奖金,这年头,谁跟钱有仇啊!”男人说着又催促道:“快些,别说话了,赶紧把他抬上,拉走。”
“拉哪里去啊?”
“当然是越远越好。”
他们的对话让毛敬宇感到震惊,虽然他现在的思维并不是十分清晰,尽管他花费了许多精力,并不能把他们对话中所说的意思完全弄明白,可有一个想法虽然朦胧却让他深深地感到绝望,那就是他不光被自己的家人遗弃,还被社会遗弃了!
这时,女子的声音里透着些犹豫:“叫我说,咱也别把他丢太远了,不管咋说也是一条命,咱不帮他,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但能帮他一点是一点,总得这事儿也办了,咱自己心里能过得去才好。”
男声:“我瞧你啊,快赶上咱妈了,也是个好事的主。”
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毛敬宇老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人抬起来……
想来他现在虽然非常消瘦,但毕竟还有些份量,那二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两头耕地的老牛一样,吭吭哧哧,终于把毛敬宇抬上了那辆车。
随着车门重重地关上,毛敬宇的身体一阵紧缩,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