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方慢慢走过去,拉住李氏小手,擦了李氏眼泪,悲幽地道:“我张骞对不住你,对不住全家啊。”一语未了,李氏积聚多年之情,仿似大海涨潮,呼啸而出。只说一个“你”字,便即扑入张骞怀中泣不成声。
张骞看着爱妻哭泣,却无一句体贴话语相慰。任由爱妻感情之马放蹄狂奔。李氏哭过之后,方拉过自己儿子道:“张恩,来,这便是你生身父亲,快快拜见。”
张恩羞涩着走到张骞面前,跪地怯然喊了一声父亲,张骞忙即搀起,亲呢道:“乖儿子,好好让父亲看看。我张家后继有人了,我张家后继有人了。?”
一家人只顾倾诉离别之情,却把呼衍哈达冷在一边。呼衍哈达正自不好意思,张骞忽然想起,忙即拉过呼衍哈达对众人道:“娘亲,此乃儿在匈奴滞留时所娶妻子呼衍哈达,十三年来亏得哈达照料,不然儿恐怕早做胡地野鬼了。”遂使呼衍哈达一一拜了家人。
张骞父母见呼衍哈达虽是胡人,却甚有礼节,长得又俊又年轻,喜得合不拢嘴。即便张骞原配妻子李氏也因这匈奴女人悉心照料自己丈夫,又见木已成舟,却也不好埋怨丈夫,过来搀过呼衍哈达?,称姐道妹,挽手走入内室。
未越数日,因了张骞听道匈奴岳丈呼衍古乐已被武帝封为持装候,便将岳丈请过府来,父女相见格外亲热。当晚又在府中设晏庆贺。朝中文武大臣知道张骞回汉,一体皆来贺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却说伊稚斜单于赶走太子于单自立单于大位后,一面整肃单于王廷,一面伺机侵犯汉边。待至元朔三年季夏,匈奴内政虽已基本稳固,但仍有军臣单于旧臣心怀异志。
此时,伊稚斜单于见汉民收割已毕,仓满粮溢,又正是草肥马壮之时,便与太子乌维商议道:“汉民仓满之时,正是我匈奴用兵之机。此一可将匈奴内部不和引向外族,二可大掠汉民汉物以补充匈奴不足,三还可扬我声威,巩固大位,何乐而不为?”
乌维道:“父亲高瞻远瞩,孩儿永远不及。”
计划已定,伊稚斜便以匈奴王左大都尉赵安稽率一万骑为前部,以相国左大当户乘龙率一万骑为游巡将军,自己亲率三万骑精兵随后,浩浩荡荡杀向汉朝代郡。那代郡太守恭友乃是入资为郎,因了善于阿谀奉扬,方得迁任太守之职。平时只知花天酒地,搂妾抱姬,哪还顾得修武练兵,加强武备?适有郡尉方奇谏道:“代郡距匈奴王廷较近,方今汉民夏收刚毕,正是匈奴抢劫之时,如不早做预备,一但匈奴杀来,后果岂可预料?”
恭友怒道:“匹夫乃是一介武夫,怎敢教训本太守。匈奴自经卫大将军攻击以来,早已逃入大漠以北,闻得汉军即失魂丧胆,哪敢窥我大汉一眼?”
方奇无奈,拂袖而去。恭友正在拥妾狂饮,却有城门守吏来报,匈奴大队人马将城团团围就。恭友大惊,忙推了爱妾,急急蹬城。待其下瞧?,只见匈奴兵临城下,人喊马嘶?,飞尘遮日,恭友早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只管大骂道:“难道胡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正自无计可施之时,都尉方奇飞马来到,恭友方才定下神来嚅嚅道:“方都尉,如今可便如何是好?”
方奇愤然道:“匈奴有备而来,其势甚凶,只有督令一城军民力战待援,别无良策。”
恭友讨好道:“都尉言之有理,就请都尉全力督战。”说毕迅速逃下城头,躲入衙署不敢露面。代郡兵马原本不足五千,又未加力操练,城中市民又少兵器,哪敌得虎狼般凶猛匈奴攻击?未越半日城邑即破。方奇战死,赵安稽率众杀入城中,直奔太守府而来。然却搜遍全府,不见恭友踪影。细细再查,却在恭友爱妾床下将其拉将出来。
赵安稽见恭友爱妾乃是可可一个美人,大喜过望,便将其带回匈奴,据为已有。又将恭友缚了,交于伊稚斜单于。伊稚斜见恭友抖做一团,知是无用之辈,当即手起刀落,杀了恭友,戮了头颅,悬于城门,押了千余汉民,驮着无数粮物,风一般退回茏城。
却说近日武帝在宫中闷闷不乐,因了一桩心事。那丞相薛泽为相以来,虽然凡事不忤自己心意,却已年老多病,有心要换他相位,人选只有一人,即御史大夫公孙弘。公孙弘能善解帝意,每对称心,甚为忠诚。想到这里,武帝便入长乐宫中向太后回禀,要得听听太后之意,不然太后又要怪他如此大事不与商议。
太后问明武帝心意后道:“我朝自高皇帝即立有规矩,拜相必为候,要想拜公孙弘为相,必要先封了侯才可。可公孙弘自为官以来,并无大功,如何可以封侯?”
武帝道:“太后,治国之道在于因时而变,因势而变,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春秋战国以前诸候分封,而致天下大乱,秦统天下却置三十六郡,设置各级官吏直属朝廷。我朝沿秦制而用,是取其精而弃其糟。何必非要墨守旧规不可?”
王太后道:“公孙弘为人外谦恭而内奸诈,不合为相。”
武帝见太后近日身体一直不爽,不好再说下去,只得说了一会儿其他事体,便告辞回宫。未几,武帝反复思虑此事:天下列侯无不居功自傲,如再拜为丞相,岂不更加难以驾驭?为今先拜为丞相,然后观其治事再议封侯之事,使他尊卑荣辱全操我手,不称我意立便斥责?,看他哪个丞相还敢弄权作鬼?如此大事,决不可以太后意志而转移。想到此,便立即下诏免了薛泽相位,拜公孙弘为丞相。
薛泽丞相被免,心下自然沮丧,临归故里之时,到得长乐宫中向王太后辞行,王太后方才知晓。
太后甚为不满,由此便即生下病来。太后之病已愈半年,因了这日病情加重,武帝一直在长乐宫太后病榻前守候,待至御医诊了脉象,武帝跟了出来问道:“病情如何?”
太医摇摇头道:“回禀陛下,太后脉如游丝,时断时续,恐非吉兆,微臣罪该万死,确无力回天。”
武帝怀着沉重心情走入内宫,坐于太后身边。不一会儿,太后微微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皇儿,母后要去寻你父皇了,还望皇儿不要太过悲伤。”
武帝含着泪道:“儿臣平日操劳国事,未能很好侍奉母后,以尽人子孝道,真是罪该万死。”
王太后露出一丝满意苦笑,断断续续道:“皇、皇儿能以社稷为重,实为大汉之幸,臣民之福。哀家即死九泉也该暝目了。”说毕手一软,头一偏,一缕香魂便飘向九霄。
武帝哭了好一阵子,只得忍悲办了国丧。武帝乃是一位至孝天子。太后殡天,武帝心下甚为沉痛,便把一应朝政尽交于新任丞相公孙弘等。丞相公孙弘乃是一个阿谀之人。武帝用他为相,为使不叫大权旁落。公孙弘每遇大事虽有自家主见,却不擅自做主,总要启奏武帝,要帝亲断。这日武帝闷闷不乐坐在宫里,公孙弘却慌慌张张撞了进来。一见武帝面露悲色,便未敢直说,欲言又止。武帝只得不耐烦道:“朕将国事交付于你,卿只管办来,今日又有何事却要来奏?”
公孙弘低声嚅道:“事关重大,微臣不敢不奏。”
武帝道:“卿就奏吧。”
公孙弘道:“伊稚斜单于亲率五万余骑犯边,杀了代郡太守恭友,掠民千余,汉物无数而逃。”
武帝听毕,怒目圆睁,半晌方咬牙切齿道:“胡儿太过狠毒,此仇不报,妄为人君,立召众臣议事。”
公孙弘退下安排传旨。武帝卸了孝服上殿,众臣已在殿中等候?。帝坐定后怒目扫了群臣一眼道:“伊稚斜亲率匈奴杀我代郡太守,掳掠民物无数,朕欲起兵讨伐,众臣以为如何?”
汲黯出班奏道:“陛下息怒。匈奴犯边,岁岁皆有。今我朝国丧,不是用兵之时,请陛下三思而行。”
武帝道:“难道国丧期间就要任人宰割吗?”
汲黯道:“国丧兵哀,不堪为用,用之必败。”
武帝怒道:“一派胡言。?”
汲黯还欲再谏,却有卫青出班道:“主爵都尉言之有理,望陛下慎之。”
东方朔道:“陛下乃是天下至孝仁君,国丧期间出兵征伐,恐有不孝之嫌。”
张汤道:“太后新殡,如果攻击胡儿,必然杀戮甚多,只恐有碍太后再世。”张汤谏后,众臣尽皆出班跪请武帝暂停伐胡之议,武帝见状,也恐有碍太后转世,只得暂罢。
是年秋天,伊稚斜单于因了汉朝国丧,不好击胡,便又趁机奇袭雁门,杀掠数千汉民。武帝闻报,又动攻胡念头,因了众臣力谏,方才罢休。然而,失母之痛,尚未得愈,万余汉民又被掳掠,作为一国之君的武帝岂能心安理得?武帝心如刀搅,茶饭无味,坐卧不安。卫皇后、王夫人等轮流安慰也无济于事。卫皇后见武帝面容日瘦,心甚为不安,乃哭劝武帝道:“陛下万乘之尊,切切不可自我消沉。即是以天下臣民着想也该多进饮食,充足睡眠。”
武帝忧郁道:“身为一国君主,眼看着臣民无故被戮,怎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卫后道:“陛下爱民如子,天下百姓无不感沛涕零。为今暂时休战,乃是为了来年大战。陛下可命郎中令、大将军操练军马,早做预备呀。”
武帝大喜道:“想不到皇后还有如此深谋远虑。”当下即命召见卫青,再三叮咛卫青,令其督令各部,扩军备战,勤于操练,积蓄力量,一但时机成熟,一举歼灭胡儿,卫青领命而去。
却说伊稚斜单于在击了代郡太守恭友,掠了雁门回到茏城后,自恃所得汉物甚多而匈奴并无太大损失,即匈奴王公将相尽皆赞佩。伊稚斜心下甚是得意,日日饮酒做乐,夜夜拥妾纵欲。这日闲来无事,遂率众臣出城,纵骑游猎。至傍晚回归之时,路经匈奴王左大都尉赵安稽部帐,忽然想起这赵安稽乃是军臣单于旧部,平日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仿是心存芥蒂,未若趁此机会探他虚实。如有异志,也好趁早下手。一边想便驰入赵安稽营帐。安稽闻报,知其来者不善,却又不好拒绝,只得请入帐内,设宴款待。
谁知平日海量的伊稚斜今日因了疲劳过度不胜酒力,不一刻便烂醉如泥,只骂赵安稽对单于不忠,心存不轨。赵安稽听得伊稚斜如此对待自己,只道早晚要被这斯杀头,不如先下手为强,遂奔入后帐,取过利刃,抢将出来。不知伊稚斜单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