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偃得了文章,回报了窦太主,窦太主立即将《长门赋》送入宫中。阿娇遂厚赐众多宫女,令其背得滚瓜烂熟,不时吟诵,好叫武帝就便得闻。一日武帝下朝回宫,正行间听得宫女吟诵此赋,但觉文词甚是凄婉悲哀,唤过宫女问过,道是阿娇所做,心下甚是过意不去。毕竟也是夫妻一场,武帝便动了恻隐之心,便立命驾临长门宫。宫女打远看见,知是皇上御撵,急忙报于阿娇,阿娇兀自不信。正待出门看个究竟,武帝已经步入宫内。一见阿娇形容憔悴,衣衫不整,黛妆未施,忽然又想起少小金屋藏娇旧事,不觉心头一阵心酸。几年未见武帝一面的阿娇,突然看见自己心爱的皇帝阿弟,起初兀自愣在那里,泪水渐即夺眶而出,好半天方大喊一声“陛下”猛扑进武帝怀中。武帝紧紧搂住阿娇那小巧玲珑的娇体,轻轻抚摸着阿娇玉背,眼睛一酸也流下了眼泪。半晌,武帝控制住自己感情的奔放,为阿娇抹抹泪珠道:“朕对不住你。”
听了武帝的话,阿娇泪花再次涌出,强忍着道:“不,都是臣妾不好,惹陛下生气。”说了急忙请武帝坐下,亲为武帝沏茶整衣,满含深情的望着武帝那英俊的面庞道:“陛下如今更加英武了。”武帝见阿娇神色恍惚,觉得定是身患有病,乃问道:“阿姐近日身体可好?”
阿娇道:“只是平日思念陛下,茶不思饭无味,心胸时常憋闷。”
武帝道:“阿姐还是不要以朕为念,将息好自己身体要紧。”?
阿娇道:“只要皇上没有忘了贱妾,贱躯不治自会全愈。”
武帝道:“有病还是要得医治,明日朕便命御医来为阿姐诊治。”
阿娇流着感激之泪道:“多谢皇上关爱。”
两人谈了很久,是晚武帝即驾幸长门宫中。待至翌日日上三竿,武帝要辞别阿娇,阿娇含泪千叮万咛求武帝常来长门宫,武帝当即应允?。武帝离开长门宫后,阿娇依然站在门外,望着武帝远去背影,直到不见踪影方转回宫中,伏在榻上大哭一场。也不知阿娇此时心情是高兴还是悲伤。
?武帝却也是个有情帝君,自此之后,不但立即命御医过得长门宫为阿娇诊治,阿娇病体有所起色外,并且隔三差五也来长门宫中看望阿娇。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一举一动臣民自然极为关注。皇上多次来到长门宫,甚至驾幸阿娇之事很快在朝中传扬开来,卫子夫及卫青自然也耳有所闻,甚至还听有人说皇上有重立阿娇为皇后的议论。生了龙子的卫子夫已经非是往日可比,作为一个宫中女人,哪个不想坐上皇后宝座?自己为汉室生下了龙子,自己儿子必然是将来的皇帝,自己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成为当朝皇后。先皇后被废,眼看着皇后之位自己立马便要坐上,平白里皇上却突然不断与陈阿娇相会,这岂能不引起卫夫人的高度注意?何况那卫子夫是何等聪慧之人。为此卫青在入宫问安之时,子夫请阿弟为此多做周旋。卫青自一攻匈奴立了大功后,皇上对他格外宠信,更加卫青本人性情宽厚,善与人处,与各位大臣之间大多要好。卫青即利用此等便利条件,在与各位大臣议事时,每每提及皇上已到册立皇后之时了,各位朝中重臣自然知道卫青微意,遂由汲黯、公孙弘、郑当时等臣联名上奏,要立子夫为皇后。其奏道:
“臣丞相薛泽、御史大夫张欧、长史公孙弘、主爵都尉汲黯等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古者所以立帝位主社稷以治国,定皇后守内宫以仪天下,不变之礼也。前因陈后犯禁,废黜未立,陛下盛德昭著天下。今卫夫人质玉品金,惠淑贤良,又为大汉生育龙嗣,百官称颂,万民敬仰,实能母仪天下。方今季春之时,正是定位之日,愿陛下早定后位,以正中宫,安抚民心,请皇上斟酌。”
其实武帝本无重立阿娇为皇后之意。时不时去一次长门宫,不过是怜念阿娇人之常情。阅了几位重臣奏牍后,遂入长乐宫中与太后商议,王太后道:“诸位大臣之意如何?”
武帝道:“众臣都以为子夫生了太子刘据,皇后之位自然非她莫属。”
王太后又道:“那以皇儿之见呢?”
武帝道:“皇儿与众臣之意甚合,不知太后意下如何,特来奏问。”
王太后道:“既然皇儿与各位大臣意见一致,哀家就依你等意见。哀家也以为子夫贤惠端庄,墨守妇道,可以立为皇后。”
武帝遂于春三月甲子日下诏册立卫子夫为皇后并诏命大赦天下。唯有枚皋不识时趣,为了卫后正位却献了一篇针贬赋文。大喜之事,武帝不愿招惹烦心之事,并未叱责枚皋。既然大事已定,庆典筹备自不待说。到了这日,宫里宫外一片忙碌。最是王太后及金歌等人跑前跑后为卫皇后梳妆打扮,待庆典礼仪开始,子夫由众妃搀扶,坐于帝侧,但见:
发髻玉环自铿锵,纱裙轻衫怯娥娘。
满头乌发如墨玉,眉下两水闪秋光。
面如雪梅犹透红,口含石榴唇吐香。
阿娜飘来三春风,回顾一笑折兰芳。
司仪官丞相薛泽高声宣布册立皇后庆典开始后,雅乐齐奏,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再由詹事捧上凤冠,王太后亲为儿媳戴定,便有御史大夫宣读诏书道:
“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曰:‘九变复贯(事情),知言之选(选择)。朕’甚赞唐虞而又喜欢殷周,借古以鉴今。今立子夫为后之日,特赦天下,与民同乐。凡欠官物及诉讼刑律之事在孝景后三年以前者不再追究,以示皇上及国母仁慈之心。”
诏书宣毕,群臣山呼万岁。此时卫青、公孙贺也在其列,忍不住偷眼上瞧,只见姐姐神彩奕奕,貌若天仙,荣贵如此,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即公孙贺也觉得自家姨妹做了皇后,少不得自家今后也要跟着沾些光来,当然也是喜不自胜。子夫与武帝、王太后等文武众臣又拜了先朝皇帝及皇后灵位,便入住到朝阳宫中。卫媪、卫长孺、卫少儿等闻得子夫封后,便即来到宫中道喜,母女姐妹相见少不得热闹嬉戏,讨封要赏。平阳公主得悉,慌忙入宫来贺。子夫哪能忘了旧情,遂以上宾之礼待之。平阳公主却在子夫面前不断念叨卫青,子夫在平阳府时,已知公主有意自己弟弟,今番怎能不知公主良苦用心?不由说笑道:“难道公主看上阿弟了?”
平阳公主红着脸道:“皇后好不知羞,我家候爷还未断气哩!”子夫见状,知道平阳公主不好意思,便一把拉将过来与自己一同坐了,岔开话题,叙叨家常。
卫子夫封后大典鞭炮齐鸣,声震九霄,惊动了废后阿娇。一连声地斟问晴儿道:“宫中今日有何大喜,这般比得了龙子还要热闹?”
晴儿心道这等大事只怕是瞒不过,便将武帝册封卫子夫为皇后今日便是庆典之事向她说了。不听则已,阿娇一听立即大叫一声“卫子夫”便口吐鲜血昏了过去。因了阿娇自被贬入长门宫后,忧思郁怒,损伤肝脾。食不甘味,不时胁疼,到后渐见腹有青筋,痞塞胀满。后因武帝几次驾幸,又经御医调治,俗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便日有转归。这次却是非同以往,听到卫子夫被封为皇后以后,她心中刚刚燃烧起来的那点希望之光,刹那间便破灭得无影无踪。当一个一生把名利地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女人,唯一的一根希望还能东山再起的精神支柱倾倒之时,便注定了她可悲的末日的到来,即是扁鹊仓公再世也是沉疴难回了。
那边卫皇后的庆典未了,这边陈阿娇怒气动风昏了过去。晴儿见状,一边命人立去请太医,一边扶着阿娇啼哭。太医把了脉膊,只觉尤如麻雀啄食,叭叭连来数次,忽又半晌不动,道是寿终在即,已经无力回天,快些准备后事。遂有太监飞快报了武帝及窦太主等。武帝闻知急来探看,一到身边,刚刚还神志不清的阿娇却忽然神清目爽,一见武帝来到,便要晴儿搀扶要拜皇上,武帝急忙制止。阿娇抽脸强笑,直视武帝。武帝扶着阿娇凄然道:“阿姐可还认得朕吗?”
阿娇撇嘴微笑有气无力道:“皇上,是,?是,?是皇上。”
武帝直视着太医道:“朕看精神还好,不至于?……”
太医惶恐道:“此为回光返照?,残灯复明,刻下即要殡天。?”
武帝没有再说什么,坐在阿娇身边,抚摸着阿娇的手,眼里噙着泪道:“阿姐要想开些,你要想开些,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室江山,你千万不要怪朕,千万……”武帝哭得说不下去。
阿娇断断续续道:“妾,妾,妾要先走了,妾,不能,不能再服侍皇上了。”她喘了几口气接着道:“妾喜欢皇上……喜欢皇上叫我……阿姐。喜欢别人叫我……皇后。今日阿姐要走了,请皇上再叫我一声阿姐,再叫一声……皇后,阿姐死了也便没……有……遗……憾……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哀。武帝再也不忍拒绝朝夕陪伴自己几年的发妻在临终之前提出的这点似乎并无道理的要求。武帝点了点头,含泪喊道:“阿姐,皇后,朕的……好皇后。”
阿娇听后满意的微笑着闭上了两只凤目。
武帝把阿娇抱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慢慢起身又慢慢道:“以厚礼葬之。”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宫外。
自打阿娇殡天后,武帝怏怏不快。思想起来,尽管阿娇确有不可饶恕之错,心下还是不忍,要在阿娇母亲身上给于补偿。故而御驾多次亲临堂邑候府,时日一久,窦太主与董偃私情便即看了出来,心里虽然不快,碍着窦太主面子虽未点破,心里却是窝着一口闷气。心道:窦太主好歹也是我皇家公主,竟敢吃我姑母豆腐,这斯兀是活得腻了,遂决计要寻机杀了董偃。这董偃却还不识好歹,心里犹是得意自乐。这日从堂邑候府出来,正在东张西望游玩散心,忽听背后有人大喝一声道:“董偃还不快些受死却待何时?”不知董偃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