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窦婴、灌夫一死,除却了田鼢眼中钉肉中刺,朝廷之上更是心高气傲。每与群臣议会,便是指手划脚专横拔扈。回得相府与新妾刘珠依偎燕尔翠绕珠围,还有女仆洗脚揉背服侍穿衣。出行则仪仗引路众皆回避,华车驷马前呼后拥,豪若帝仪严若帝威。朝野上下京都内外,一提及丞相两字,无不心怀狡兔禁若寒蝉。群僚敬畏百姓惧怕更助长了田鼢骄气,一发的不可收敛。
这日正在府中与刘珠寻欢作乐,忽然想起扩建府邸之事,只道那老儿窦婴已死,何不再着籍福去窦家强索,便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籍福奉命正要出府,田鼢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心道:若是自家亲自出面索要田宅,那窦家肯定要大造舆论说我恃强凌弱,欺负孤男寡女,何不再请圣上恩准,也好掩人耳目。何况为了剪除窦婴、灌夫自己可是没有少出力气,他即使不奖赏我,要老贼一块田宅总不为过。遂呼住籍福,自家蹬车前往宫中求见武帝。
这日武帝正与内朝一班文武议事,闻得田鼢求见,不耐烦地道:“只说朕今日身体不爽,有事朝会面奏。”
当有东方朔道:“朝会也是一个见字,见晚还不如见早哩。”武帝方命传宣。
田鼢一进宫中,见一班文武大都在朝,唯独武帝未召自己,心里便即有些嘀咕,未行君臣之礼便转弯磨圈道:“现今窦婴、灌夫逆贼已除,皇上可真的应该放心了。”
武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口道:“罪有应得。”
田鼢又道:“皇上是一代明君,奉行的是赏罚分明,万民都道皇上英明。如今老臣……”
田鼢说到这里武帝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装作不知道:“赏有功罚有过乃是自古常理。”
田鼢见武帝只字不提赏赐一事,只好明讲道:“老臣今日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恩准。”
武帝道:“却便讲来。”
田鼢道:“老臣府邸不足为用,想扩展一二。前时窦婴老贼在日与老臣相邻那块宅田硬是不让,如今老贼已死,臣想请皇上把逆贼那块宅田没为官有。”
武帝道:“没为官有以后再赏赐于你是吗?”
田鼢高兴地接道:“皇上圣明。”
武帝停了一刻,啪地一拍龙案道:“阿舅门庭宏伟可比宫阙,府邸楼阁胜过金殿,妻妾成群几若后宫,位高权重仿似天子,如此富贵尤嫌不足,难道还要做朕这皇帝吗?”
田鼢见武帝当着众臣之面甩下如此沉重之话,也不顾君臣之份朗声道:“皇上,给也在陛下,不给也在陛下,为何如此羞辱老臣。如今逆贼已死,难道皇上也要做那兔死狗烹之事吗?”
武帝一扭脸“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田鼢也不辞朝,拂袖忿然离去。
众臣见田鼢竟敢当面顶撞皇上,都愤然不平面露愠色。汲黯道:“丞相竟敢行此潜越之事,法当弃市。”
东方朔道:“这斯如此蛮横无礼,早晚要生事端,陛下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武帝想了一刻道:“朕自有区处,今日暂议至此,你们都退下吧。”众臣议论纷纷而去。
田鼢自吃了武帝抢白,忿然退朝。途中却有一人拦道,说是有仙术献于丞相。田鼢眼珠一转,便即下车相见。
来人自我介绍道:“某乃故深泽候赵将夜舍人李少君,得仙师所授密术,可点石成金,有却老之方献于丞相。”
田鼢听了,忙即邀入府中,盛晏款待。席间田鼢有一乡间亲属九十余老翁作陪,李少君瞧了瞧老翁道:“李某与你可谓是世交了,昔日与你爷爷一起曾在终南山紫云坡游猎。”
老翁大惊道:“却便是真,某为小儿时,曾跟爷爷一起去过此地。”
田鼢等人闻得,尽皆大惊道:“老丈高龄几何?”
李少君道:“你爷爷乃叫我爷爷,算来已三百余岁了。”
田鼢听了更觉惊奇,只因觉着皇上对自己越来越不信任,便想拿李少君搏得皇上欢心,好使自己占了窦婴田宅皇上网开一面,便将李少君荐于武帝。武帝曾听得自己生时天有异象,自以为大千世界既有有形之人,必有无形之神。听了田鼢之荐,便命将李少君领进宫中相试。武帝扫视了一下宫中,见有一铜壶在侧,即指着道:“此物乃是何时何人器物?”
李少君扫了一眼不假思索道:“此乃齐桓公十年方于柏寝台上之物。”武帝即令取过铜壶验看,翻开壶底一看,果然不假。一宫之人大惊,都道少君乃是神人。
武帝道:“爱卿神人,必有仙术教朕,朕当厚赐。”
李少君道:“祭龟则致物,致物则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为食器,用之可益寿延年。益寿即可见海中蓬莱神仙,见之再封禅可长生不死。”
武帝道:“海中神仙如何?”
李少君道:“臣常游海上,如神仙安期生者,食枣大如瓜。安期生若与人先情相合则与之相见,不相就隐身而去。”
武帝大喜,当即命祭祀龟,并命方士入海求见安期生,并厚赐了李少君,将其待为上宾。
田鼢见武帝对自己所荐李少君之仙术甚感兴趣,心道这便再请赐窦婴那块田宅必然应允便道:“臣昨日请赐窦婴田宅一事,请皇上法外施恩。”
不想武帝却仍板起脸道:“难道舅翁举荐李少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田鼢又讨了没趣,回府来心里更加恼怒,乃有刘珠问道:“夫家回府却为何事不快?莫不是皇上不允?”
田鼢道:“不但不准,还将老夫训斥了一顿,实在可恨。这番不是他求我那阵。”
刘珠道:“皇上不准何不去长乐宫走上一遭?”
田鼢闻言大悟,搂过刘珠亲了一口道:“夫人头发长见识却不短。”
翌日田鼢便来到长乐宫。见了王太后一发只说太后好处,把个王太后吹得头晕脑胀,一叠声只道阿弟口甜。太后正在兴头上,田鼢又捧出一樽翡翠“麻姑献寿”精美玉雕道:“阿弟只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阿弟特意从西域用重金购得,人道是得此宝物者可万寿无疆,今便送于太后,略表寸心。”
王太后接过珍宝,只见宝物碧透晶莹温润光洁,栩栩如生呼之可应?。喜得太后爱不释手啧啧称赞。田鼢见太后乐不可支,晓得已到火候,便即开口道:“臣府邸如今拥挤不堪,想扩建一二,可临边田宅却是逆贼窦婴所有,臣恐窦家不予相让。”
太后道:“逆贼田宅原该没收入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庭也不缺那一方田宅,今就赐于阿弟了。”
田鼢怯懦着道:“只怕皇上不准。”
太后道:“有哀家为你做主,只管修建便是。”
未越几日武帝驾临长乐宫省母,太后即要武帝将窦家那块风水宝地没收归赐田鼢。武帝听了有些不快,太后不悦道:“难道皇儿阿舅还不如一个逆贼?”武帝不好将自家心事说破,只好准允,自然对田鼢更为恼恨。
田鼢自得了太后恩准后,回得相府也不知会窦家便强行将窦婴田宅圈为己有。窦婴从子听说要与田鼢拼命,还是窦婴夫人哭劝道:“复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一家性命全在田贼手中掌握,岂可为区区一方田宅再去惹下祸端?不见你家老父是如何死的?”
窦婴从子又道:“田贼欺人太甚,这便与他拼了性命,也算为我老父报了血仇,为天下百姓除了一害。”
窦夫人道:“做恶多端必自毖。昨晚你阿父托梦给我道‘田贼强占我家田宅千万不可阻拦,我已在阴间将他告下,不日田贼性命即休。’说毕恍然离去。还是听你阿父的话吧。”窦婴从子方才罢休。
田鼢圈了田宅,要在这里修建“舒颐堂”,请了一干能工巧匠日夜为他堪察谋划,又将相士姚翁请来为他选择吉日良辰。姚翁看后乃道:“此地非为人居,若在上面建房,恐有不测之祸。”田鼢只道姚翁受了窦家恩惠,故意生出法子阻拦,只叫姚翁择日便是,无须多言。姚翁只好勉强为他选了一个日子,慌忙出了相府,冷笑道:“天造孽尤可说,人造孽不可活。”
吉日已到,田鼢也便早早起来,待至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之时,籍福忙将铁镐递于田鼢,田鼢兴致勃勃,对准圈定位置?,举镐用力挖下,待至铁镐撅起,地下却露出一个黑洞。众人正在诧异,田鼢还道有何宝物,忙即低下头来想要看出一个究竟。谁知几声哀嗥响起,一道黑烟对准田鼢面门冲出,田鼢大叫一声仰头倒地。众人慌忙七手八脚将他抬回相府。
田鼢慢慢醒来,只觉精神恍惚,头重脚轻,气若游丝,遍体掣痛。这时郎中已至,忙即把脉验舌,?察体观色,道是暴戾霪晦之气所伤,遂处了麻黄、附子、细辛温阳祛寒之品令其静卧调养。只说十日即可全愈,谁知月余未痊,病渐加重。太后闻报亲来看望阿弟,姐弟相见自然伤感。会有太后忽然想起沛国名医仓公死后有徒名叫淳于意,有起死回生之术,急饬令快马相迎。淳于意一到,看过前医处方,又行望闻问切,见他面色黧黑,目眶暗青,胡言乱语,舌滑质紫,脉象沉弦,道是膏梁厚味伤脾,脾不健运,湿痰内阻;贪欲过度,肾精亏耗,又被阴寒邪毒所伤。治当健脾化湿,补精生髓,祛寒活络。遂处了桂枝、云苓、白术、半夏、鹿茸、牛膝等药,不过旬余便大有起色。家人自然高兴,又忙报了太后及武帝。
太后闻报,心里有所宽慰,却是武帝大为不安起来。田鼢得病,武帝听说一病不起,心道这便省了许多心思,不用再去费神弄些手段?。谁料这便却又好转,等他全愈之后恐怕失了难逢机会。思量再三还是要在病上做些文章,及早下手为妙。主意已定便即传召李少君,李少君只道自家骗术败露,进得宫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武帝威严地道:“爱卿,朕对你如何?”
“恩比天高。”
“爱卿可知丞相为人?”
“罪臣不敢枉议朝廷大臣。”
“朕叫你说你便说来。”
“人道丞相是个奸雄。”
“丞相得了何病爱卿可知?”
“听说是邪魔缠身。”
“可能治得他病?”
“能。”
武帝哼了一声道:“大胆,既知丞相为人,还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罪臣不敢。”李少君这才听出武帝弦外之音忙道:“丞相既为奸臣,就该千刀万剐才是。”
“那你是知道如何为丞相治病了?”
“罪臣知道了。”
“这么说你有治他病根妙法?”
“罪臣自有妙计,管叫他永远不会再生事端。”
“既如此今日朕便与你一起去相府中为丞相诊治,若能令朕心满意足,朕自会重重赏你。”
李少君道:“罪臣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帝摆驾相府省亲探病,早有太监传了。相府上下自然喜不自胜,即田鼢躺在榻上亦觉老脸有光。全府上下一片忙碌自然少不得的。来到相府,行了君臣之礼,武帝直入内室田鼢病榻,握手安慰道:“闻得阿舅贵体欠安,朕甚是挂心,不知近日可有好转?”
田鼢摸着武帝的手老泪纵横道:“托皇上洪福,近日有了向愈趋势。”
武帝道:“阿舅一病好是叫朕着忙,还是静下心来,早日将息好了便上朝视事,也好省朕许多烦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