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严助领了武帝圣谕,一面飞马赶到会稽,用计赚得太守王玄发了兵马船只,一面又派出细作数百,一部潜入东冶城中,不管大街小巷,酒肆客栈,尽力大造谣言。只道闽越王听信汉朝钦犯刘驹谗言,不顾闽越生灵涂炭,公报私仇,攻打东越。如今惹怒了天子。天子发了十万兵马,已破关界,不日即到东冶。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无论男女老幼,统要赶尽杀绝。又在东冶城中扰乱秩序,白日放火弄烟,夜晚则一夜挑起几惊。东冶城中兵民正自安睡,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惊叫,道是汉兵杀来。一霎时传遍全城,无头苍蝇也似,人人惊呼,个个狂奔,不知去向。人哭马嘶,互相践踏。刚刚平稳下来,呼嚎便即又起。军士不知真假,慌忙出帐迎战,却无汉兵踪影。一连数日,只搞得东冶城中人心惶惶,个个自危。守将驺余善乃是驺郢之弟,一面派探马火速向北侦探消息,一面派人飞马报于驺郢。驺郢得报,便欲退兵。乃由刘驹谏阻道:“如今东瓯城内已是粮断人饥,军心已散,如此危城指日可破,假使这便退兵,不但功亏一篑,倘是东越从后追赶,我兵必败无疑。东冶城中之乱,必是我军奸细所为,不必惊慌。为今之计,不若暂缓退兵,督促军士全力破城,城破之后,立即回师。”
驺郢听后也觉有理,遂下令军士冒死攻城。眼见东瓯危城将破,却有东瓯相国气喘吁吁赶将回来,报说汉朝援兵不日将至,众军民听得消息,知道有了希望?,男女老幼个个拿起刀枪,人人同仇敌忾,誓与东瓯共存亡。却使刘驹眼睁睁看着一座破城久攻不下,自家军士却遭惨重伤亡。这时驺郢心下已有后悔之意,后悔当初不该听信刘驹之言,好端端平安日子不过,却来攻打兄弟邻邦。只是刘驹不断鼓气,骑虎难下,才未当下退兵。
再说东冶守将驺余善所派探马,小心翼翼向北搜索,来到关界,登上要塞,遥望对面山林之中,隐约遍是旗幡,似有千军万马。又想前时人已道说汉军杀来,哪里还去细细查证?急忙调转马头,回到东冶城中添枝加叶向余善禀报交差。余善一听,更加惊慌,连派三匹快马,火急上奏驺郢,摧促快些回兵。驺郢得报,哪里还听刘驹劝说,一面留下刘驹做为掩护,一面趁夜解围,急速还兵东冶。
严助率了会稽人马,蹬船自海上向南进发,督促诸军,不得歇息。不管风暴,无论昼夜,只管前进。这日正行船间,忽然有一小舟从后飞来,舟中一人高叫道:“严将军慢行,小人有话秉报。”
严助听报,停船等待。小校赶上,弃舟蹬船,秉报道:“将军,我等按照妙计,一一行事,那闽越现已退兵了。”
严助听后大喜,遂重赏了小校,一面又命启船前行。到得东越海岸,早有东越王驺望率领文武诸臣,吹吹打打,载歌载舞,岸边迎接。严助与驺望并马前行,到得城中,满巷东越军民,挥动彩带,敲动锣鼓,扭动越舞,尽情欢迎。是晚驺望备下酒晏,犒劳汉军,为严助接风洗尘。席间驺望备言驺郢残暴,杀人如麻,眼看城即将破,不知何故,突然退兵之事,严助洋洋自得,道是严某人略施小计,便兵不血刃,退了闽越虎狼之师,众皆赞叹不已。
东瓯城中,留连数日,闽越暴师既退,严助不敢久停,便要择日搬师。驺望乃与群臣计议,只恐王师一去,闽越仍要东侵,如此,东越百姓何日方是出头之日?老相国道:“不如请严将军回奏圣上,准我举国北迁。一可永绝暴虎袭扰,二可使我国百姓得以在肥沃土地之上安居乐业。臣见严将军面善心慈,只要在送行之日,我王涕泣请求,严将军必然会在天子面前一力保奏。”
驺望大喜道:“既然如此,今再送于天朝及严将军特产金玉等品,也好搏得天子及严将军心欢,大事必成。”众臣都道大王、相国高见。
班师这日,东越王诌望自然率众送行?,送了一程又一程,难分难舍,其意甚实,其情甚笃。严助却也很是感动,再三摧促驺望君臣返程,驺望总是欲言又止。严助见状乃谓驺望道:“大王莫不是有难言之隐?你我数日之交,却有相见恨晚之感。既是天涯朋友,还有何话不好当面说出?只管说来,我严助自会鼎力相助。”
驺望滚鞍下马,跪泣道:“你我相见虽有数日,相交却情同手足。我驺某人也知将军乃是侠肝义胆之人,还请将军救我黎民于水火之中。”众臣见状,尽皆下马跪伏在地,涕泣不止。
严助一见,急即下马,一边搀扶驺望一边道:“使不得,使不得。大王何出此言?今番闽贼业已退兵,大王只管教化百姓,安居乐业便是,若是闽贼胆敢再来侵犯,天子自然还要出兵相救。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任是严助再三搀扶,驺望浑是不起,道:“今番将军须要答应一事,本王方好起身。”
严助只得连声道:“严某答应,严某答应。”
驺望这才与众臣起身道:“东越自立国以来,本就弱小,屡受闽贼暴戕(音抢qiang),国无宁日,生灵涂炭。今王师一去,闽贼必然又至,如此反复,何日可休?昨日寡人与众臣商议,为长久之计,东越诸民皆愿意北迁,仰天子之威,受天子之沐,请将军应允。”
严助听了,哈哈大笑道:“如此重大事体,岂是我一个侍中所能决定得了的?来日待某回朝奏明圣上,请求圣上宽囿。圣上宽厚仁义,必会恩准。”众人觉道严助说得有理,又答应在皇上面前周旋,便即作谢送别。
严助别过东越君臣,率众仍抄近路从海上回师会稽,交了戍卒,辞了太守,回朝向武帝复命。武帝大喜,褒扬了严助。严助又将东越王驺望请求奏明武帝,武帝以为东越北迁,可以带动被迁地区的经济繁荣,便一口答应?,当即又命严助为使,传旨东越君臣民等,迁于江淮地带,封驺望为广武候,往日一应君臣属国待遇,俱照以前不变,也又喜坏了东越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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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柏至侯许昌自那日庭议平定越乱之时,受了武帝斥责后,回府反复思量,知武帝用心颇深,只宠信“中朝”诸臣,不断削弱“外朝”权力,三公形同虚设,自家相位必难持久,心下甚是忧虑。其妻见许昌寝食不安,不时叹气,知道是为朝廷之事,乃问许昌道:“老爷为了何事心烦意乱,莫不是奴家有何不是之处,惹你烦心?”
许昌道:“不是不是。”
夫人道:“却是何事?不妨说了出来,为妻也好为你分忧,即是不能为老爷出谋献策,也决坏不了老爷大事。”
许昌方将近日所虑诸事,一一道将出来。那夫人本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日处置相府诸事均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颇有自家主见。听了许昌之言,眉头皱皱道:“如此重大朝政,皇上竟不奏明太皇太后知晓,这便是目无尊长,太皇太后难道也听之任之?”
许昌道:“前番为了‘中朝’‘外朝’纠纷,我等皆输在东方朔、严助等人手中,太皇太后直骂我等无能。如今那严助不费些许周折,便退了闽粤之兵,更是得势不饶人,皇上更为器重“中朝”诸臣,太皇太后只干干的沤气,也无奇计良策,这便如何?”
许夫人道:“屡次重大朝政,皇上均要与太皇太后针锋相对,太皇太后巴巴是个守旧人物,最怕汉室多事混乱,丢了天下,不好给文景先帝交待。如能激起太皇太后天大决心,太皇太后也会做出天大之事。那时皇上恐怕……你等还有何虑之有?”许昌大喜,盛赞夫人有吕后之才。
翌日,许昌依了夫人之计,来到长乐宫中,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因了那日为赵绾、王臧之事气得晕厥过去以后,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这日正在为武帝出兵救东粤之事一些也未奏于她知而恼怒,却来了许昌痛陈武帝道:“屡悖祖制,不听太皇太后教导。四面树敌,枉动刀兵,劳师耗财,使天下百姓不得安宁。眼见得文景及太皇太后所创基业,就要被消耗一空。现今天下人心不稳,盗贼蜂起。星星之火,即将成为燎原之势,大汉社稷危在旦夕。三公之位,形同虚设;三公之言,充耳不闻,唯诸儒佞臣之话是听。即太皇太后金口玉言亦作耳边之风。大事不奏,小事敷衍。如不早做决断,待船到江心之时,怕是补漏已迟。今老臣冒死直言上奏,如若太皇太后能于国家危难之时力挽狂澜,臣虽死亦有颜见先帝于九泉矣!”说毕,声泪俱下,其情虔诚悲恸,直能感天动地。
太皇太后一见许昌如此忠心不二,甚是爱怜。急忙搀起许昌,赐了座位,道:“以卿之见,当如何处置才好?”
“臣不敢说出。”
“卿且奏来便是,有哀家为卿做主。”
“为今之计,非易大宝不可……”
“哼!你竟敢说出诛灭九族之话,我……”太皇太后没有继续下说,“嚯”地站了起来。
“臣犯有欺天之罪,臣乞太皇太后治罪。”许昌跪伏于地,磕头犹如公鸡啄米。
太皇太后默然无语,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踱来踱去。她踱至窗前,双目一闭,玉珠“扑扑”不断下落。正在此时,阿娇风一样撞将进来,一见太皇太后便哭诉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可要为外孙女儿做主啊!”
太皇太后仍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好有一刻方道:“何事?”
阿娇止住抽泣道:“好不懂事的皇上,日日与那些郎官侍中纠缠,夜夜寻那歌姬贱人斯混,浑似没了我这皇后,也不怕失了皇家体面。却还传旨不许一人近那贱人,便是我这管教内宫的皇后,也不得进那紫庆宫。我这便哪里还做得皇后,却是个不如那不入流的野鸡了。”
太皇太后听过,腿如灌铅,足似千斤,胸犹刀绞,两眼一片茫然,心内纷乱如麻。
想当初,因了栗皇后量窄气盛,心道不善,太子刘荣仁厚太过,懦弱无能,不堪大用。其间又有女儿窦太主及阿娇百般殷勤,一力举荐彻儿,自家方在景帝面前多于赞扬,极力推举,才废了据儿,立他为太子。更何况前时梁王我儿至孝至敦,自己也曾经想使景帝立刘武为帝嗣,因了景帝不悦,自己也未坚持己见,最后方使他蹬上帝位。谁料他一旦蹬上皇帝宝座?,便不遵祖宗旧制,屡屡滋生事端,唯我为是,唯我独尊。初时尚能言听计从,却便没有多久,即耍出自家手段,一些也不听哀家招呼,实是藐视祖制的孽种,乱我汉家的祸胎。若待日后国破家亡,千秋之后有何面目去见夫君,复有何话对我儿言讲?欲待另立新君,又恐落下“吕后”骂名。何况武帝平日在生活诸处还算孝顺,都是我汉家骨血,废一立一,于心何忍?立谁?谁能挑起这负万斤重担?……前瞻后顾,左右为难。两全之策,实难筹划。
太皇太后思前想后,这等大事,岂是一时拿得了主意的?她不得不摆摆手,命许昌及阿娇暂回,容自己细细思量,缓缓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