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难熬之夜又已来临,卫子夫只道皇上不会幸临,哪有心思梳理晚妆。正自幽伤之时,却听门外人声鼎沸,心下正自惊异,听得韩嫣喊道:“卫子夫接旨。”
子夫和金歌急得慌忙跪下,只听韩嫣又道:“皇上有旨,卫子夫今晚伴驾。”两人听得真切,唯独子夫不信自己耳朵,又问金歌道:“圣上传谁伴驾?”
金歌不无忌妒地道:“谁还有这般福份?姐姐你呗。”
不及子夫细想,后面软架早已顺将过来,韩嫣搀着子夫上了担架?,两人“唿”地一声抬上肩去。不消一刻便到沐浴房前,早有执事宫娥接着,扶进内室。子夫只觉幽香弥心,神魂颠倒,不由得又想起昨晚与武帝幽梦情景,更是心痒难奈,不可自持。恨不得立马飞到武帝身边,扑进他的怀里,让他紧紧搂抱。沐浴梳妆终于完毕,子夫又被太监抬着,晃晃悠悠地来到未央宫宣室之中。
入得宣室,未等子夫细看,武帝早已猛扑过来,抱了子夫,拥在一起。四目相视,无言以对,只是泪花行行。武帝一边安慰,一边为子夫擦泪。好一刻后,子夫也自抹了一把激动的泪花,含羞带嗔道:“皇上,好是想煞奴家哟!奴家昨晚梦见与皇上……不想今日却是好梦成真。”一边又用额头在武帝胸口撞了几撞,然后深深地埋将进去。武帝也将昨晚梦幻粗略说了一遍,便即进入逍遥乡中。
一霄雨露承主恩,十月龙种便生根。也是那卫子夫命主福贵,天上仙家大发慈怀,一夜承欢,便怀上了龙胎。武帝为了汉家后继有人,自然不能只顾虑阿娇,便把子夫别移一宫,命名为紫庆宫,取“紫”与“子”谐音,“庆”即庆贺之意,并且不时幸临。又调拔了心腹太监宫女,自然少不了金歌,嘱咐她等切切小心在意,不许出现半点差错。一来子夫为人厚道和蔼体贴下人;二来眼看皇上对子夫恩宠有加,又已怀了皇上龙种,说不定将来生个龙子,后宫地位岂是了得?哪个还敢怠慢?自此,卫子夫成了紫庆宫主人,自然与往日在平阳府及后宫充役有了霄壤之别。
人道说雪里永难埋活人,铜墙也有透风时,卫子夫怀妊的消息不径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日便传入了阿娇耳中。阿娇不禁恨之入骨,坐卧不安。自己夜夜承欢,上苍却不把阳光晒下,偏使那湿浸浸的沃土不能生出禾苗。眼睁睁看着一个下贱歌姬贫脊地里,仅撒下一颗种子,便却生下根来。眼看着“唿唿”上长,立马就要开花结果了。倘若生得一个带把的公龙,那还了得?那时不但皇后宝座难保,只恐怕还有被打入冷宫之险。莫子苦都可忍受,一辈子见不着皇帝的面岂是容易忍受得了的?她一个人想了好几天,她有她的主意。
皇上新幸卫子夫怀孕的消息,窦太主有了风闻。窦太主即大长公主,因其母太皇太后姓窦,故又叫窦太主。窦太主听得子夫怀妊?,心下焦虑不安。急忙奔入宫中与女儿密密商议。窦太主道:“如今那下流坯子可可的受着皇上恩宠,肚子里又怀了皇上的骨血,如不及早剜了这个祸根,将来朝廷之上怕是没咱娘俩的立足之地了。”
阿娇道:“女儿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投鼠忌器。一但掉了底子,脑袋就要搬家,还恐诛连九族。”
窦太主道:“为娘有拥立之功,即是砸了锅,露了馅,还有太皇太后那颗大树荫着,谅皇上不敢处置太过。”
“娘亲说的也是,却是如何下手才可万无一失?”
“娘亲也还没有想出道道,就看女儿有何巧妙之计?”
“报仇要狠心,斩草要除根。以我看……”阿娇伏在窦太主耳边窃窃私语,二人禁不住嗤嗤发笑。
昏暗的月光,偷偷流入昭阳宫,星星也支楞起发梢,疚起耳朵,摒起呼吸,把母女二人的阴谋听得真真切切。
计议已定,阿娇日日在皇上面前大献殷勤,不时窥探武帝动向,不想武帝却是棋高一筹,早命侍卫严加防范。所有内宫诸人没有武帝旨意一律不得擅自进入紫庆宫。所需饮食点心,只御膳房一家供应,不得放入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所送食物。
这日武帝又至上林苑中观看练兵,阿娇瞧得真真切切,等不得中午时分,知道别人进不了紫庆宫,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索性自家带了早已预备好的毒药,向紫庆宫走去。侍卫见是陈皇后驾到,慌忙迎住驾道:“皇后可是来看卫娘娘?”
阿娇陪笑道:“将军为了本宫妹妹,日夜守卫,却便辛苦,待明意儿奏明皇上,升你一官半职,也不枉了你一片忠心。”说道便即要入内。
谁知侍卫却不领情,一横铁矛道:“谢谢皇后抬爱,只是皇上有令,除了皇上亲自口谕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紫庆宫。”
阿娇道:“本宫身为皇后,与皇上还能差得几分?今日本宫专一给卫娘娘赐送安胎补品,皇上若是晓得,自有本宫担着,却是与你无碍。”
侍卫跪拦道:“恳请皇后转回,皇上之命,小人万不敢有违,皇后若是想来看望卫娘娘,还请皇上下了旨意,如不然我家全族性命就要葬送在小人手里了。”
正说着,忽听宫内金歌高声叫道:“秦侍监,娘娘这会儿腹疼难忍,怕是动了胎了,快去叫那御医来把把脉,配帖药吧!”
阿娇听得真切,既然不让老娘进去,老娘何不来个借刀杀人。便不再与侍卫争执,扭转身一阵风奔回昭阳宫。
回到昭阳宫,便立命太监抢先去到御医房,只道皇后有恙,唤那张御医快快来见。不多时,张御医惶急来到,阿娇支了太监,沉下脸对张御医道:“今日本后有一美差交于你办,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办好了本宫保你连升三级,办不好便提头来见,如若不办,杀你九族。”说着便从内室抽出剑来。
张御医吓得颤颤兢兢跪下道:“皇后之命,哪个敢不遵从?请皇后下谕。”
阿娇狠狠地道:“现下卫贱人有疾,太皇太后有命,要你趁机下了‘八步断肠散’,违命者立斩不赦。”
言犹未了,张御医吓得面如涂腊。结结巴巴道:“臣、臣、臣不敢,这是诛灭九族之罪。”
“如若不干,就是违了太皇太后旨意,也要灭你九族。干好此事,还有一线生机。何去何从,想来你却聪明。哼!”说着,阿娇把利剑扔在张御医面前。
张御医想了一刻,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做了或可侥幸得生,便答应下来,回到御医房中。前脚刚到,后边紫庆宫的老太监便来请他过去为卫娘娘诊病。张御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去到紫庆宫,如何迷迷瞪瞪回到御医房,如何配了处方独自一人煎了药汤下了砒霜,又是如何端着毒药汤送到紫庆宫中去的。
张御医额上冒着冷汗,用颤抖的双手端着毒药,送到卫子夫面前,子夫端起药碗正待喝下,却突然腹疼难忍,急忙放下药碗,张御医见状,不得不再次把了脉膊,语无伦次地道:“是、是、太皇……。”
金歌见张御医神色如此慌张,心里有所怀疑,忙问道:“太,太什么?”
张御医见自己忙中失态,急掩饰道:“胎气做祟。快,快些服了药汤,不过一刻便愈。”说完即扭转身急欲离开。
金歌乃是心细之人,见张御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目光游移不定,神色慌张不安,又见张御医端给子夫药汤,按照惯例本应先由御医当面尝过之后,方由子夫再服。这番御医却不自尝,只管催促喝药,恐其内中有诈,便大声喝道:“张御医,没有尝药便急于离开,莫非这药里有毒?”
一句话也提醒了太监,太监立便拦住,怒喝道:“大胆奴才,还不快些尝药。”
??张御医知道事情败露,“噗通”跪下,乌头瞌得额破血流,连声求饶道:“都是陈皇后强迫老奴,不然她要杀我九族。求贵人看在我八十老母份上,饶我一命吧!”
金歌怒不可遏,端起药碗,用手捏了张御医嘴巴,硬要将毒药灌下,一边骂道:“好是不要命的王八羔子,亏得我家贵人福大命大造化大,不然今日便遭你等毒手。即是陈皇后那里,我家贵人几曾里得罪过她?便要耍出这等毒手,也不怕坏了良心遭天报,看她这便如何向皇上交话。”
张御医一听金歌要上奏皇上,早吓得魂飞魄散,“咚”地一声晕倒在地。卫子夫本乃善良女子,今见张御医晕倒在地,便命金歌、太监掐了人中,捶背揉胸,慢慢救醒过来,答应不向皇上禀报,张御医方才叩头谢恩而去。
却说阿娇吩咐了张御医下毒之后,只道这番那贱人合该命绝,只在自家宫中等着报丧,谁知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便命宫女春兰过去打探消息。那春兰回报道:“卫子夫正在宫中练字,并无些许病色。”阿娇方知阴谋未遂,大事不好。心下暗道:倘是那贱人禀了皇上,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岂能了得?如不将那活口灭了,自己必然要遭祸秧。遂亲自去到御医房中,逼着张御医喝下砒霜,看着御医毙了性命,心下稍安。回得昭阳宫中,左思右想,仍不甘心,便命人接来母亲窦太主一起商讨对策,必要置卫子夫于死地方才安心。窦太主道:“便是贱人今日不死,待后慢慢再做计较,只宜稳妥行事,不可操之过急。惊动了皇上知觉,怕不是闹着耍玩。近日听道贱人有一弟弟卫青,曾为平阳马奴,今在建章宫中当差,不如派人将他拘了,罗织不敬罪名,斩杀除患,儿道如何?”
阿娇道:“娘亲只管大胆行事,女儿一切全仗娘亲。”
翌日窦太主便派遣家丁数十,气势汹汹向建章宫中奔去。
?却说这日卫青正与公孙敖等一班好友在上林苑中跑马射箭,要赌那午餐酒菜,仍是卫青连连射中,公孙敖技不如人,只好自认晦气,要请众友酒肆饮酒,后有卫青道:“众位兄弟先行一步,卫某去去便来。”说毕纵马回到建章营房,放了弓箭兵刃,换了衣服,便要出门赴约,却与窦太主家丁迎面相遇,家丁怒喝道:“卫青那斯何在?”
卫青哪知就里,忙道:“在下便是,却有何事?”
家丁道:“奉皇后谕旨,卫青不敬,法当弃市,今即捉你去廷尉候审。”话犹未了,众家丁一拥而上,拘了卫青便走。
这边公孙敖等人坐在酒肆之中,酒已筛好,菜已上桌,只等卫青一到便好开怀畅饮,却是久等不见踪影。公孙敖忙遣人往建章宫中打探,回报卫青已被窦太主家丁拘去,去尚未远。公孙敖怒道:“窦太主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却来无故抓人,实在可恨!有种的快快跟我一起去将卫兄抢将回来。”说毕出店上马,率众追将过去。看看前面人马吆喝,公孙敖忽然勒马喝叫停追,众人还道公孙敖胆怯,不料公孙敖却道:“窦太主胆敢无故捉人,一定与皇后暗中有约,不若一边追人一边报于平阳公主。公主平日待俺哥哥甚厚,必然会到皇上面前为哥哥讨下公道。”
众人见公孙敖说得有理,便派一人飞马向平阳府中驰去,余众在公孙敖率领下奋蹄追赶。窦太主家丁拥着卫青,来至僻静之处,正要下手,公孙敖等人业已赶到,两下里拳脚相加,兵刃相见,自然是家丁抵敌不住,丢下卫青仓皇窜逃。卫青获救后,拱手对众友道:“今日若非诸位朋友,卫某不知觉便做了刀下冤魂了。”